臘月將至,晚風寒涼,蕭瑟間吹落葉翩躚。
此處剛離了都城瀛安,接著往下走是景陽城,過了景陽,再跨一座山,便可到達雍州地界。
一隊車馬行至此處停下來,坐在主車裡的白衣年輕人抬手掀開車簾,“山路難走,今晚便就地紮營吧。”
青年提擺下車,他雖隻著素衣,卻難掩眉宇間的貴氣。他摘下蒙眼的白紗,抬頭望著那彎月,清輝淡淡,與往常彆無二致,隻是他的心境卻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他猛地咳嗽幾聲,將一口鹹腥壓在喉中。
思緒回到半個月前,那時的蕭臨鉞還是萬人敬仰的攝政王,輔政十一載,在朝堂上積威甚重說一不二,但也因此引來一部分朝臣不滿,說他把持朝政,架空皇帝,隻是他並不在意這些,閒人的話自由他們去說,隻要蕭逢稷這個精心養大的侄兒相信他就好。
直到那日——
“鉉王擅權專政,請為陛下除之,……明日宮內祭祀,可設兵於……,殺之……”
蕭臨鉞掃了眼手下剛截獲的密信,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案,念出了落款上那個名字,“葉休淩?”
“回殿下,是尚書令葉知春的庶長子。”
蕭臨鉞微微眯著眸子,像是在思考些什麼,底下的親信們卻皆如臨大敵。“殿下,明日要不要多帶些人去,以防萬一。京城十二衛有五衛在葉知春手裡,若是真要設伏,恐怕殿下會有危險。”
“帶兵闖宮罪論謀反,如今多的是人想抓孤的把柄。何況,隻要陛下不點頭,他們翻不起什麼風浪。”
有個急性子立馬開口,“殿下,現下是性命攸關的時候,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依屬下看,小皇帝就是想殺您奪權,不如我們乾脆真的反了他去!這皇位,憑什麼您不能坐?”
蕭臨鉞抬眸看了對方一眼,瞳孔是淺淺的灰色,總有種深不見底的感覺,那涼涼一眼讓人心中生寒,下屬馬上噤了聲。
“孤自有安排。”蕭臨鉞提筆寫下幾行字,吹乾墨跡,將紙折起,最後塞進信封用蠟封好,“務必親手交給鳳儀樓陳樓主。”
奪權於他而言是易如反掌,要想完美處理好此事也是簡單,可說不明的原由,讓他想先去見見自己一手養大的帝王。
今日落過雨,蒼穹之月被烏雲完全遮住,蕭臨鉞坐在車裡,給自己倒了杯溫酒,秋雨後泥土的味道漸漸被酒香遮蓋,馬車軲轆間隱約還能聽到幾聲蟲鳴。
到了宮門倒也無人敢攔,宮道綿長,仿若條總看不清的前路。蕭臨鉞下車的時候已然有些微醺。也不等通傳的人回報,直接踏入了內殿。
蕭逢稷還沒入睡,隻著一件單衣,恍若在思考些什麼,等到年輕的攝政王進了殿,他才剛剛覺察到有人,回首看他一眼,神色有些迷茫。
屋內燈火晦暗,油燈滅得隻餘下一盞,桌上零散放著幾頁紙,墨跡暈染看不清內容。
“秋夜涼,稷兒穿的這樣單薄,小心染了風寒。”蕭臨鉞隨口的關心卻讓對方回神一般,神色也微微反常。“皇叔怎麼來了?”
“稷兒是不是不舒服?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與我說,長大了,學會藏小秘密了。”蕭臨鉞不去回答他,如話家常般問話,隨後徑直走向桌案,“這麼亂,貼身太監呢?怎麼也不知道整理。”
“皇叔——”蕭逢稷在對方手指快要觸碰到那些紙的時候出聲叫住他,卻沒有下文。
“嗯?”蕭臨鉞回頭,瞧著他不對勁的神色,手指晃了一圈點在他額頭,“我們威武大將軍怎麼這麼緊張啊?”
蕭逢稷隻有五六歲的時候,總說自己長大了要當貓界的威武大將軍,讓那些壞貓都不敢欺負自己養的小貓,後來稍微懂事,蕭臨鉞就常常用這個號來逗他。
蕭逢稷有點惱火,都這個時候了,還提著個。這個人怎麼這樣,這樣……
“這種紙張不太常見啊,巧的是我今天剛好收到一張一模一樣的。”蕭臨鉞貌似隨意的開口,蕭逢稷卻有點坐不住,他不確定對方已經知道了些什麼,正想著怎麼開口去解釋,卻又聽見蕭臨鉞說,“明天是皇兄祭日,稷兒也想他了吧。”
蕭臨鉞湊近一步,借著酒勁直接將小皇帝攬入懷中,如幼時一般輕撫他軟發,“稷兒不怕,我會和皇兄一樣保護你,有皇叔在,誰也不能傷害稷兒。”
蕭逢稷將手從腰間的匕首上放開,攥了攥拳。“皇叔醉了。”
“醉了好,醉了才方便稷兒的人動手。”蕭臨鉞依舊抱著他,聲音中混雜著酒氣。蕭逢稷摸不透對方是真的醉了,還是隻是在試探自己。
“皇叔胡說什麼?”蕭逢稷的手又不自覺地往腰際探去。
“孤的意思,稷兒心裡如明鏡一般。”蕭臨鉞直接將他藏在腰間的匕首取出,隨手扔在地上,清脆聲響讓人心中一顫。“稷兒,這利刃傷人傷己,要慎用。”
蕭逢稷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卻聽見對方說,“政權稷兒想要,孤給你便是,無需使什麼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