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見空地界,便入梧州。
步重歌能感覺到靈體的破碎,與之一道而來的,是陣陣發寒。
梧州已入春,街頭巷尾儘是開得爛漫的春花。太陽金晃晃地掛在頭頂,烘得人暖陽陽的。
步重歌身體微微顫抖,捂嘴打了個噴嚏,當機立斷拐進藥鋪,問:“有沒有附子?”
附子是梧州仙門靈藥,逐寒祛濕,能暫緩體寒之症。它是珍稀藥材,隻在淩氏藥園栽種,再分批送往梧州各地藥鋪。
藥鋪裡的小藥郎扇著蒲扇,支起下巴,掀起眼皮看了眼步重歌,懶洋洋道:“符牌?”
“甚麼?”步重歌擰眉。
“符牌。”小藥郎拖著長調。
“啊?”
“剛頒的新令,要買附子的人,得出示符牌。”
淩棲風這個陰險小人,步重歌從錦袋裡恨恨掏出十幾文錢,看向小藥郎:“不若你把符牌借我一用。”
小藥郎立馬直起腰,坐正身,盯著步重歌:“你喚何名?”
步重歌開口要答,忽覺不對勁:“做甚麼?”
小藥郎一派凜然,正色道:“我可是遵紀守法的良民。姑娘若再說荒唐話,我可要上報裡正。”
步重歌一時語噎,訕訕將十幾文錢收回,退出藥鋪。
梧州果然“民風淳樸”。
步重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幾圈,最終挑了頂幃帽,戴好,又踏回了那家藥鋪。
小藥郎依然懶懶地撐著腦袋,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
步重歌不動聲色地合上大門,繞過前台,走到藥櫃前,拉開貼著附子標簽的小屜,皺眉看著少得可憐的藥材,旋即轉身向小藥郎走去。
她拿起旁邊的簿子,輕拍在小藥郎腦袋瓜子上。
小藥郎從夢中驚醒,瞪眼看向麵前人,一瞬恍惚後,不耐煩道:“你怎麼又來了?”
步重歌看著他:“哪裡還有附子?”
小藥郎嘖一聲:“不是說了,要買附子需得拿符牌。剛頒下的新令,不是沒有緣由的。上頭定是要捉拿逃犯,姑娘你——”小藥郎似是明白了些甚麼,話音漸漸弱下,然後看了眼緊閉的門,悄悄往外挪,“我,我去找找。”
步重歌笑了一聲。
小藥郎拔腿要跑。
還未邁開幾步,隻見步重歌打了個響指,藥櫃的抽屜忽然一齊被拖開,將他後路攔住。小藥郎嚇得撲通一聲踉蹌要倒地,步重歌上前好心將他扶住,按坐在圈椅中。
小藥郎欲哭無淚。
步重歌摘下幃帽,他趕緊將眼睛捂住:“我不認識姑娘,我沒見過姑娘。”
步重歌抱臂看著他,笑盈盈問:“哪處還有附子?”
小藥郎低著頭,支支吾吾,半天才道:“西山道。明日亥時,會有一批從淩氏藥園運來附子經過西山道。”
步重歌拿簿子重新拍了拍小藥郎的腦袋。
小藥郎又是一哆嗦。
“抬頭。”
小藥郎將頭埋得更低,如同一隻鵪鶉。
“抬頭!”
小藥郎畏畏縮縮抬起頭,對上步重歌笑意盎然的眸子,簡直要哭出聲來。
“西山道?明日亥時?”步重歌問。
小藥郎點點頭。
“謝謝啦。”步重歌十分有禮貌,將抽屜裡零零散散的附子搜刮乾淨,又問,“多少錢?”
“不要錢。”
“嗯?”
“兩文錢。”
步重歌掏出兩枚銅錢,放在櫃上,開門離去。
西山道離此處還有一段路程,步重歌是在第二日傍晚時分才趕至西山道的驛館。
昨晚服用過附子,她身上寒意雖然驅散不少,可寒症還未被根除。
天色晦暗,淅淅瀝瀝落著春雨。驛館門前那棵梨樹的花被打得七零八落。
步重歌靠在窗前,看著下頭來往進出的人。她想,她得儘快尋幾個幫手,單憑她如今的身體狀況,若去劫淩氏藥材,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出神思考時,下麵突然鬨哄哄起來。
步重歌聞聲看去,隻見一夥青袍人正圍著四名黑衣少年,青袍人多勢眾,看法器和身法應當也是出自仙門世家。相比之下,這四名少年潦倒許多,沒有仙門法器傍身,隻憑劍法堪堪自保。
步重歌推開窗,喊:“先把他們手中的法器給卸了。”青袍人手中的金鈴能擾人心誌,若無法器,他們的進攻會削弱許多。
四人聞聲,互相看一眼,隨後照她所言去做。
步重歌躍下樓,跳進他幾人之中,奪過其中一名青袍手中的鈴鐺,在眾人混戰中,退至偏僻處,瞧了一眼。
金鈴上刻著一個薛字,謔,原來是洛城薛氏。步重歌回頭看了眼後頭,想,果然符合她對薛氏一貫的看法——以多欺少,以權淩人。
數萬年前,妖物橫行,食人精血,為禍四方。中原幾大仙家聯手,合力將大妖驅逐至關外,並設下天塹,教其不得南下。大妖雖不得跨過天塹,但低等邪祟卻可通過裂隙竄流中原。
仙門便擔負起斬妖除魔,庇佑一方百姓的重擔。
數萬年來,一向如此。
可是時間久了,仙門後輩難免出敗類,不乏有人認為,他們就是天之驕子,生來就高人一等,那些普通人隻不過是供他們驅使的便宜玩意兒。這些敗類中,尤以薛氏門下子弟更甚。
步重歌屈指敲了敲鈴鐺,這金鈴由薛氏金脈的靈石所製,有震邪祟之用,原是用來對付妖物,如今這幾個小混蛋竟拿他們來對付尋常人。
步重歌興致勃勃地端詳了一陣,不知這薛氏金脈造的清心鈴與她用攝魂妖造的攝魂鈴哪個威效更大。
於是,她驅咒搖響了鈴鐺。
青衣手中動作皆是一頓,目光齊齊望向步重歌。
法器的效果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施法人的功力,顯然這十幾名青衣是薛氏剛入門的小輩。
步重歌微挑眉,繼續搖鈴:“過來。”
青衣乖巧地排成一排。
步重歌滿意地點點頭,下巴朝四名黑衣少年抬了抬,說:“去給他們道歉。”
青衣轉向,齊刷刷回頭,看著黑衣少年。
“對不起!”青衣人齊聲道。
“你們是何人?”
“洛城薛氏!”
“繼續道歉。”
“對不起!”
這場景詭異又搞笑,黑衣少年麵麵相覷,十分無措。
驛館原本避災的人都忍不住出來看熱鬨,幸災樂禍想:“這事要傳到了薛氏家主耳中,怕是會十分精彩。”
步重歌靠著樹,靈光乍現,不若讓他們替她去劫藥,恰好這鍋也能扣在薛氏頭上,一舉兩得。
步重歌正要搖鈴喚他們過來,不知從何處殺來一名蒙麵人,那人執劍朝她刺來。步重歌側身避開,欲要搖鈴,那人抽出一張符咒,貼在劍身。未幾,狂風大作,濃霧四起,一股刺激的味道彌漫在空中。
步重歌捂住口鼻,上前幾步,掐訣使咒,霧氣消散,那名黑衣卻不見蹤影,這幾名青袍也趁亂逃走。
步重歌皺眉思忖,這黑衣人施的咒與仙門的靈符不同,同百越門一樣,皆是由邪物煉成。步衡派出來的影衛這麼快便追到她的蹤跡了?中原地界,雖然影衛不敢過分放肆,但她也須得抓緊時間,早些將靈體修複好。
到手的小傀儡跑了,步重歌一麵歎息一麵又看向了目光仍有些呆愣的那四名少年。
四名少年察覺到她的目光,走上前,抱拳行禮:“多謝姑娘相助。”
步重歌頷首:“四位小公子可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