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李歪歪頭,任由繃帶纏繞引起細細的疼,小聲說:“師兄,我錯了。”
“你錯在何處?”
珩生手一頓,繼而認認真真係了個蝴蝶結,睫羽下目光晦暗不明:“我知曉你能戰,也歡喜這般……”
“難道教我說些你應該躲在我身後的話?”
“亦或是乾脆將你養廢了,留在我的身邊……”
陳李怔在原地。
珩生一抬眼,便見他懵懂神情,心中乍起千萬念頭,卻又如海上礁石,默默隱入水下,將那句本已零離破碎的“寸步不離”生生咽下去,偏偏又換上那副溫柔可欺的麵孔來,就連眸光也澄澈,聲音也帶有溫柔笑意。
“瞧……”他伸手用指腹將陳李臉頰上的細小血痕輕輕地蹭了蹭,餘光瞥見指腹的紅,眼神暗了幾分,又看向陳李,“隻是說著玩,你沒錯。”
魔神:“……”真真是瞎了眼了。
好一副光風霽月的月下美人圖。
陳李腦殼已經成了一團漿糊,臉上燒起紅雲,頓時身上也輕快了。果真是美人一諾,便是赴湯蹈火也是在所不惜的。
“師兄……我沒事。”他恨不得原地蹦幾下以示自己的安然無恙。
魔神簡直看不下去這兩人的小把戲,略搖了搖頭:“好在你師兄包紮得早,要是再晚些,傷口可要愈合了。”
陳李儼然不覺得羞慚,甚至還有些得意:“看我師兄這結打的……”
珩生亦不覺得有什麼,垂眸看陳李誇他什麼手藝好。
小空間環成披帛,他已不再執著於元衍是否歡喜他,這份歡喜又有多少。
又或者說,他的院子裡來了條美人蛇。他掐頭去尾掉那些陰森恐怖,關上那扇院門。
為此他什麼都可以忽略掉。
為了什麼呢?
他垂眸看向紅雲燒到陳李的耳根,對方還沉浸在要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祈願裡,對著魔神好似強買強賣一般灌輸著他的那些好。
“我師兄……他呀可大方了,絕不會因我私自外出就怪罪於我……”
有些時候確實會有些古靈精怪的巧思。
更……可愛了。
好喜歡。
魔神被念得起了繭子,投降道:“好好好,他千般好。”
遠處天光乍現,紅日冉冉升起。
三人走在晨霧中,眼見霧氣漸漸稀薄,鎮上人們開始活動起來。
“哎,怎麼好似睡了很長的一覺似的……”
“肚子有些餓,不知鎮西的炊餅好了沒有,饞死我了。”
“爹!”
“我的好大兒,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麼搞得你爹我眼淚都下來了……”
……
魔神麵色冷漠。
忽而晨霧乍起,一個女孩跌跌撞撞往不遠處的落魄廟宇跑過去。
她說:“求您庇佑我吧。”
不多時,更為年輕的魔神顯現出來。他負手而立,目光落在廟宇中叩拜的盲女身上,又好似發現了什麼,轉而往這邊看來。
霧氣驟散。
廟宇也不見了。
女孩也不見了。
“那是盲女?”
魔神“嗯”了聲,他手比對了一下:“剛養的時候這麼丁點大,又瞎又瘦,還乾巴,不夠塞牙縫的,瞅著都噎得慌……”
養個人而已呢,有什麼。年輕的魔神當時這般想。
養到最後才發現人很脆弱,渴不得、餓不得、也打不得,好在耐些性子,多花點錢就行了。
還是太年輕了。
“不過百年。”
魔神冷漠道:“她活得再久,不過百年,朝菌不知晦朔……對於我而言,百年不過彈指而已。”
當神仙就是這點好。
好似要同這天地一般要活夠億萬年,但他養的人類隻能活到一百年。
草木榮枯,人生百年。
隻夠一百年。
想儘任何辦法都不可以。
“世上哪有什麼都能得到的呢?”
珩生偏頭,他記得這句話,那次盲女抱著魔神的殘破神像痛苦哀嚎之後,也是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聲音細弱卻又像字字飽含血淚。
魔神終於走到小院前,一塊磚石一捧泥沙這麼重複壘砌的房屋,自然不會像霧氣一樣被驅散,他推門而入,過往點點滴滴儘在腦海重現。
坐在床邊,盲女摸索到他的手,聲音模糊,似乎還沉浸在好夢中:“怎麼這麼冰?”
魔神道:“你要等我。”
盲女等了許久也沒有聽到他在說話,睜開眼睛,目光落在榻上,唯有被褥淩亂痕跡,似乎是無聲訴說有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