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珩生停了下來,眼睛終於能看清東西了,笑得很是陽光。令元衍想起記憶裡,曾經牽過的小手,是孩童的,太瘦弱,讓他都不敢施力。
那時他也是這般笑著。
元衍甚至希望他能哭一哭。
可這時的珩生如了他的願,紅了眼眶,淚水氤氳。
他說,師尊,你殺我,應當的。
他說沒有師尊你,我也不想活了。
他說,我已經沒有任何夙願了。我想見你,想牽你的手,想擁抱你,想吻你……
他說,我都做到了。
可是啊,元衍沒說話。
珩生從來是最聰明的。他還司時間空間,怎麼不會明白呢。
言語是世界上最有效的聯結。正是無法滿足的念頭編織出了這個霧氣的世界,一旦說破,猶如揮劍斬斷因果。
他說我足夠了,我不想要了。
你殺了我。
元衍又想起那天夜裡,徒弟亮晶晶的眼睛。
也是他說,讓他要保護好自己的衣服。
霧氣彌散。
是元衍房內的一張榻,兩人坐在上麵,珩生微微傾身,雙手乖巧撐在床上。
長發落在大氅的狐毛裡,好似道道傷心的淚痕。
哦,原來是這個畫麵啊。珩生想起魔神推出的畫麵,元衍抱著自己,手一揚,凝成的刀刃刺進自己的背脊。
他期待地開口:“師尊……你抱抱我。”
元衍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
因果……
他恨不得找出來一個替罪羊來,是珩生嗎?不是的,他不過是貪戀自己的溫暖罷了。是他自己嗎?不是的,他不過是想要出去報仇罷了,那是該死的月老嗎?
更不是了,他恐怕都要驚訝於本子的走向了。
沒有人願意,自己的天命之子忽然走火入魔想要自毀成為燃料,推一個罪神走向上界。
那到底是什麼呢?
想怪無人怪,想恨也無人可恨。
他慢慢抱住珩生,心中無限的悲涼。
圓月難圓,他明白了,自此之後,他不會見到圓月了。最圓的月亮已被他和珩生合力謀殺。
他揚起了手,手中凝出刀刃,刀尖對著珩生的背脊。
他感到珩生抱緊了自己。
刀刃停在半空。
舉棋不定。
珩生心念一動,刀刃瞬間延長,噗呲一聲沒入骨肉,刺破心臟、胸膛,好多的血。
好燙……
燙得他攤開手去看,紅豔豔滿掌心留不住,往手腕滑落。
他聽見自己喉嚨處發出的氣音,還有越來越緊的擁抱,被一刀對穿的是珩生,怎麼好像那一刀是捅向了他一般……
好痛……
怎麼會這麼痛,痛得他口腔都泛起苦味了。
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企圖動用神力去複原他,心神俱裂一般的疼痛裡,他勉強幻出了真身,雲霧後頭的眼睛沁出了滑膩的兩道血水,他顫抖著手貼向創麵:
“沒事的,你不懂事,師尊可以教你,慢慢來。”
“師尊是神仙來著,你不要害怕……我要……我要……”
那些神力流不進去……
元衍不住喘氣,臉上血水汩汩流著,心臟像是被人攥緊了。
他救不了……
一瞬間,心頭湧上萬般的念頭。月老本子的人有來世嗎?又或者去把月老找來,能不能讓這團墨汁活過來。
變回他活生生的珩生?
他當神仙太久了,好像也染上了高高在上的風氣。就算是心裡想得再多,嘴巴也是硬邦邦的。
好似一點私心不教那些瀟灑淡然裹著,便見不得人一般。
他說墨汁太多次,天道之子如今又要變回墨汁了。
他現在連珩生也留不住了。
“師尊……”
他偏頭,一片血色裡,珩生慘白著臉,小聲道:
“師尊看不起我,我……好歹也是個偽神,想死……攔不住的……”
“師尊……原來是這副模樣啊……”
珩生依偎在他脖頸處,神識也有些不清楚了,癡癡地笑道:“陳……陳李,你做得很好……”
元衍愣在原地。
他無知無覺,趴在師尊頸窩裡,目光開始渙散,卻仍然堅持拍一拍他的背脊,道:
“我不怪你的。”
珩生已經死掉了,可身體仍然有些起伏,元衍偏頭,原來不是他,是窩在他懷裡無法克製顫抖的自己,元衍抓住了他滑落的手,可他發現那手沒有力氣了。
他太多想要問的了,他抓住他的衣襟,大氅不知何時滑落,指節摩挲到那嶙峋的鎖骨,他失聲,偏頭想要質問,隻能瞧見珩生的黑發。
淚珠一滴一滴砸下來。
“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