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箱倒櫃的間歇漫不經意地瞟一眼屏幕,漫不經意地點評“是長得對人眼睛很好哈”,在對方脅迫的視線中絞儘腦汁不得已加碼,“不至於帥到慘絕人寰,但奇異地有種家裡老公的美,還有點像我……”後知後覺定睛望過去,欣然認出任平生一如此刻的這副表情,這張臉。
倉惶登出會議室順帶發現自己打進去就沒關麥的那一天,是我第三麵見任平生,一想到三年之後景非人卻是,而我竟然還在咖啡廳好了傷疤忘了疼地調戲他,端的假笑就不由得漸斂。與此同時刑柯迎來送往推我出去再當其衝的力道雖說沒有夾帶私貨,耐不住曆曆在目的往昔除了使人不堪回首外帶還使人不堪重負,加之我是個前一天林林總總爬過兩回一百零一層,合並圖層那就是二百零二層的兩股戰戰之人,受力不均當即要栽倒,就算提起吃奶的精氣神將手撐在了任平生的辦公桌上,卻隻堪堪撐住了桌沿,經由手汗那麼一潤色,還沒撐住,隨波逐流地撐在了任平生的西褲上。
萬念俱灰當前,我學會了低頭,學會了揩稠油,學會了從善如流,就那麼就著任平生的大腿捏了一捏,輕聲說:“那以後就麻煩組長多多提攜。”
那一上午刑柯是怎樣盼星星盼月亮盼到開餐時間好光明正大來食堂嘲笑我,我已沒心氣得知,徐迎峰有那種一開口就讓人食不下咽的能力,未陷入息屏時間的手機上躺著他簡潔五個字:“來趟休息室。”
用頭發絲想都知道他找我什麼事,就著空閒的那隻手薈萃所有能薈萃的理由敲出去拒絕他:“找不著,不會走,腿疼不想動。”
他簡潔依舊:“那來接你。”
不出意外徐迎峰所表達的接我應該是指他南轅北轍地乘電梯下來,然後再陪我一道北轍南轅地乘電梯上去,雖然我一直都有直梯乘坐障礙,但他比較了解障礙的根源主要在於無法忍受忽升忽落的騰眩感,像那種一百零一層之高的極限自不必挑戰,要是隻有幾層樓高直接走樓梯也沒什麼,偏偏就是趕上高不成低不就注定很累人的樓層,如果有人借給我肩膀令我身體豎直腦袋則橫靠過去,那騰眩感也不是不能勉強被忽略。
但念及這是一個多事之秋,徐迎峰借我肩膀過後電梯門開,門外蜂擁而至的同事們蜂擁到一半再原地石化之類的畫麵簡直不要太美,沒怎麼動筷就一直執著的那隻手屈尊到屏幕麵前,拚拚音時帶動和屏幕相擊的筷子頭沒有雞腿香,卻極具屈辱味道,“徐總說笑……啊不,是我說笑了,您且等一等,我就來了。”
嘀嘟提示音響,他難得回了句長話:“加油。三十一層的天台你不費吹灰,二十七層的休息室也一定可以。”
我:“……”
很顯然,徐迎峰是在寒磣我。
三年前徐迎峰被招安到誠成做董事長的二把手執行副總裁,截止到昨天之前我隻來找過他兩次,一成不變的是兩次都是在夜半深更,且兩次裡都沒有很順利地找得著過他,第二次十分氣餒,揭竿而起一舉爬上了天台。
捱在天台的欄杆上心灰意懶喝夜風,背後一道挺急迫的聲音伴著腳步聲越響越嘹亮越響越嘹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萬事好商量你可不要想不開啊。”然後攔腰把我抱離了欄杆,直放到防火門邊前才停下。
幾十步的距離,他氣也不喘,可見有在好好鍛煉身體。低下頭來想再對著我說點什麼,可緊接著就跟昨天在咖啡店裡一樣,那麼一怔。
那是我和任平生第二次相見,雙方均從彼此眼中看出對方已經辨得自己是此前就打過照麵的人,至於打過的那一次照麵可能還有些不可告人。其實是我單方麵覺著他應該會希望那件事就此爛在地底下,是以很有眼力見地伸手去拉防火門,“謝謝你抱我,我沒要輕生,先走了,你也不要呆太久。”
像是如料想中看到我果真沒有拉動那道門,他微微笑了一下,臉頰上酒窩乖俏:“還小著呢,應該多吃點兒長力氣,不要像大人一樣儘吃一些輕——臥……”酒窩就僵在他臉頰。
“槽。”我適時地接上那句他收回到半空的話,“誰把門鎖了。”還想了一想,“我不小,已經成年兩年了。”
恰逢其時他跟物業通完電話,耳邊是斷線的尾音和我略帶不滿的補充,手上動作著脫了西裝外套扣在我身上,露出襯衫之外那一件被暗夜擋住的毛衣,頸間有同色領帶輝映,是個深沉裝扮。夜風瑟瑟,這個打扮深沉的人卻忍俊不禁:“是嗎,看著就跟隻有十六七歲似的。”
亙古以來,嘴巴抹蜜的男人們在判斷女性年齡時都會將其宣之於口的那個數字能壓多低就壓多低,這仿佛已成為鐵律。但彼時我正飽受著同徐迎峰年齡差過大裹挾而來的無儘煎熬,首先最受不得徐迎峰依然瞧我是個孩子,其次最受不得其他人依然瞧我還是個孩子,害怕那樣當我和徐迎峰立在一起時就會引起不正確的歧義,因此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反駁道:“什麼叫就隻有十六七歲似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就跟個……”努力在腦袋裡找措辭,找到後抬頭篤定看著他,“就跟個男大學生似的。”
明明是反擊的一句話,怎奈沒有發揮好,聽起來完全就是一句誇人的好聽話。他沒有回答。我當時就想自己令人啞口無言的功力還挺得徐迎峰真傳。
那一晚我和任平生在冷風中等待物業抵達等待得透心涼心飛揚,徐迎峰沒有送我回學校或是去他購置給我的那一處房產,而是在我故作寒戰的死乞白賴下領我回了應公館,並勉為其難讓我抱團取暖一整晚,我印象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