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刑柯描述,誠成的員工待遇向來很不錯,級彆越高能夠解鎖的福利特權就越多——雖然他沒機會享受過。
握著第二十七層的安全通道門把手,無論如何握不動,後知後覺認識到這是安保工作對足以在二十七層開設專人休息室的那些上位者們很儘責,以此給誠成的同僚劃歸一個三六九等不得入內的上限時,我含恨想起這句被貶為廢話的忠告,含恨翻出徐迎峰的號碼,含恨對著被占線擋回來的頁麵跑了會兒神。
右腦警鈴大作,左腦冷靜自持,於是按著冷靜自持的那一邊努力勾勒昨晚同樣是在撥電話同樣沒有撥出去的不變量,發現是其時地處在那一百零一層裡頭忙著一層複一層層層何其多,就說明問題的症結是安全通道的信號一概不大好,說明必須去到最近一處能打開門的場域通知徐迎峰過來接應我,疑難才能破局雜症才能迎刃,就是這三十來層越往上越尊崇的企業布局規劃,令人一時難以辯白究竟哪一層能夠芝麻開門。
我仰起頭長歎,本意是慨歎自己距離告知任平生成年已足足兩年的既往又長了三歲,經此番和此前那麼一折騰,昭然就沒有當初那種腳下生風的行動力雲雲,不承想歎在了姍姍來遲正提鑰匙開門,開開門正和我當頭相接的徐迎峰臉上。
二十七層全樓俱寂,和昨日的稍許繚亂不同,他那黑色中向來嵌有星點銀灰的發型梳成了一個意氣風發鋒芒不斂的態勢,慢半拍收回的鑰匙供出內訌般輕響,這樣目對目相覷,不離其宗地摻帶著永遠拋之不卻的畫外音,直接導致同記憶深處在樓梯間適逢其會又相顧無言的場麵重巒疊嶂起來。必須要承認,我已經厭極每每碰到萬般像從前。
萬幸的是這幾年我練就過最趁手的本事就是視徐迎峰若無睹,置徐迎峰若罔聞,好比昨晚那樣被他擦著身匆匆而過,也可以麵不改色地走到極穩。不幸的是龍行虎步將徐迎峰甩在身後頭老遠,欠慮地發覺自己完全是和對方背道而馳,掉過頭望著分明是他先讓我難以望其項背的瘦削背影,映入眼簾的除了皮下之骨隨步伐起幅裹挾出莫名的性感,全身上下就隻有手中拎的外賣藥袋子和他格格不入。
雖知已過了可以和他噓寒問暖的年紀,偶爾未免還是會忘記自視,推己及人地探出頭往他專屬領地裡這麼一打眼,大理石的辦公桌上擺了兩個保溫飯盒一副保溫杯,一覽而儘;中派的皮質沙發上除開剛被他隨手擱過去的外賣藥袋子,平整無虞;傳輸的冷氣陣陣因而經由他調上來兩度的掛壁空調猶如他這個人,克己複禮。
眼瞧他走到辦公桌後,伸出手把椅子拉離一點,暗中神傷他泄露的舉止還是那麼令六宮粉黛無顏色,講話的聲音還是那麼像大珠小珠落玉盤:“過來吃飯。”
食欲作為一種其實是鐫骨的原初之欲一向不太能由得誰分庭抗禮,可假使對麵站的是徐迎峰這種著裝禁欲發言禁欲呼吸也在禁欲的天煞孤景,什麼欲都要另當彆論被澆滅。我搖了搖頭,“你吃吧,我吃飽來的,不太餓。”其實是怕他尋釁,風口浪尖上好逮到我出出氣,口條極順地轉身往外走,“徐總用餐愉快看到我被炮火轟完還活著您應該也就死心了,那個我還有工作就先恕不奉陪了。”
鴉雀無聲的休息室裡盒蓋輕啟,他被我撂在身後,沒有作聲。不知是沒打算作聲,還是打算卻沒來得及作聲,被我身上最有權力說不餓的胸腔以下,腹腔上部——遭不住盒蓋之下內容物實在飄香的位置一馬當先,作咕嚕響地戳穿了我一張薄麵。
我:“……”
彆過薄麵還想再掙紮一番,不過具體怎麼掙紮還沒有想好,聽到兩下解圍的叩門聲亮起:“徐總在嗎,我是呦鳴,剛好像看到您來了,昨天那起案件導致的新項目風險評估預期還有資金流問題都得跟您緊急報備下。”
是副青年以上的女性音色,我閉了閉眼,默視著M12及以上才夠格踏進的第二十七層茶歇休憩區,想起徐迎峰深諳我極有可能去風控部不為風險控製彆的就為風險控製他的這道打算,乾脆照單全收還順便為我借了陣東風,支會了他們部門的最高級彆掌舵人——風控部M12高級總監,那時候倒未可知是一個女總監。
真是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這時候也未可知她是隻瞧見了徐迎峰一個人,還是一道瞧見了在徐迎峰身後亦步亦趨跟進來的我。終歸徐迎峰和她打過了招呼,那她就是整棟樓裡除了刑柯最能自洽我和徐迎峰是什麼關係的友軍,想通到此處,我朝徐迎峰點頭致意,“你們聊。”準備給他們騰一騰地方,結果那條向來儀態萬千的胳膊尋上來,直接摟過了我的後脖頸。
向來儀態萬千的那隻手反手將我塞進桌洞,然後就著中間並得最近那兩根點一點大理石桌沿:“在這兒呆著。”安置妥當才行過去開門。
過程沒有很久。因為從聽到桌外這位是嫡係也是明棋總之被徐迎峰執在風控部的鹿總監,和市場部的作案人其實是三代以內旁係血親——外甥和他盲猜不是大姨媽的小姨媽來的,區區M9如何配得上出馬代一眾高管做大客戶的東道主這塊疑團就開始漸遣——徐迎峰內部照拂並重用矣;單單對頭副總裁哪裡犯得著徐總在市場部誰與爭鋒爭半年這抹疑雲就開始東流——徐迎峰內部照拂並重用這位著實不太得力的M9半年矣。可徐迎峰什麼時候是過善心洋溢的商人,耐心泛濫的領導。考慮到再細想下去就有礙今天吃到任平生豆腐的好心情,開始借由感官轉移注意力,目視範圍內,徐迎峰那雙亮麵正裝皮鞋擦拭得一絲纖塵不染,定織定紡的灰色西褲熨燙得筆挺妥帖至極,貌似是正反兩用的壓花皮帶花雕複古卻……似曾相識。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來去確認反麵那上邊是不是有一道劃痕。
徐迎峰喜歡集色卡的毛病到穿衣服上來也沒有改掉,同一個款式的各路顏色可以被他束之高閣,但是不能泯於滄海,是以這上麵要是沒有劃痕,就不過是他芸芸愛駒裡算不上特彆的純黑的一個,不同於我送給他那一條,背麵是有痕印的深棕色。
抱著徐迎峰多半不至於佩戴人為殘次品的他知之明,簡直要觸碰真相那一刻,忽見他坐姿微調,本就沒有靠在椅背上而一直是挺直的身勢向前傾了傾,椅子底部的萬向輪隨行踽踽移動,就是之後微不可察送的那一下胯,令我的手上錯花轎嫁錯郎般駕在了皮帶摁扣上。
隻聞得喀噠一聲響。
二十七層那樣高,徐葉聲你自己說,從那扇能照進許多亮堂光的窗戶丟出去,會不會死人的?
這場被手控聲控聯合操縱在五分鐘之內的對話以徐迎峰那一句有條不紊的“先這樣”收尾,預感到新一輪對話兼之是本次叫我來說教的初衷即將隨他手持住摁扣落定然後輕抬下巴的那一下示意展開,我哆嗦著兩條腿顫巍巍扶桌站起,聽到他歎了口氣,預想中那上番斥我頑劣不明事理敢跑去市場部攪他的混水,下斥我渾水都攪不明白,丟了塊大項目肥肉並且連湯都不給大家剩的指摘卻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他儀態萬千的胳膊,儀態萬千的手,還有我不落忍直視害怕會給他親上去的嘴唇。
具體是怎樣被徐迎峰搬運到開初提到的那張中派沙發上已說不清楚,因為緊接著就被他端過來的那盒廣式鹹骨粥堵住嘴,看著另一張保溫飯盒裡裝的是道配清粥的小炒肉,立刻神情很複雜地想起上上次我宿醉之後對著徐迎峰遞來的白粥搖頭說我從不吃沒有味道的粥,想起上次宿醉之後對著徐迎峰遞來的廣式鹹骨粥搖頭說我喝粥必須就下粥肉,就是跟下酒菜一樣來的的下粥肉……終歸不管是上次還是上上次,都已為著一些不好再提的舊事陪葬在遙遠歲月裡,而無論是及時還是時時都可以想起,隻能說明我記性著實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