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號晚上你在哪?在乾嘛?有誰能作證?”
“我,我那天晚上吃完飯洗過碗,帶了會兒孩子,就睡了,我家那位和小孩可以證明。額,警察同誌,他們都來了,你可以去問他們。”李靜秀扣著手上常年勞作磨出來的硬繭,雖然之前已經有人問了一遍但還是恭謹地回答道。
做筆錄的同事下筆不停,解淵給身旁隊員遞了個眼神,這位和解淵、回連書同年進隊的刑警景檀心領神會,轉身走出審訊室,還帶走了在一旁傻站著的江環。
解淵又問了幾個常規問題,李靜秀回答得中規中矩。
解支隊這幾年在一線刑偵積累的辦案經驗卻讓他覺得不對勁。
李靜秀和姐姐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直到最近這幾年才陸續成了家,還是因為姐兒倆父母去世時張蓬的父母收養了二人姐姐才嫁給張蓬,她與姐姐甚至是張蓬應該有很深的感情才對。
解淵想起去年他第一次見到李靜秀。
“——姓名”
“李、李靜秀”
同今日一模一樣慌亂的眼神和僵硬的姿態。
從見到姐姐屍體時驚訝茫然的表情,到李靜蓮入殮時平靜而有些悵然的麵容,李靜秀都給人一種拘謹,甚至是麻木的感覺而這種感覺背後,解淵察覺到了一種遲鈍的、令人心驚的冷漠。
“李靜秀,姐姐不在了,張蓬和他父母都不在了,親近的人走了一多半,你不難受?”解淵緩緩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對麵的女人愣了一下,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直。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難、難受,特彆難受。”解淵靜靜地看著她,不說一句話。
審訊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解淵周身的氣壓降下來,壓得人喘不上氣來,旁邊做筆錄的刑警把話抄錄完,連筆都不敢放,低著頭假模假樣地在紙上劃拉。
解淵不是壓迫感很強的那種長相,相反,他長得很標致,臉部線條流暢,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紅——他自己時常抿著,整張臉最有壓迫感的地方便是那雙眉眼,劍眉入鬢,眼尾鋒利,微微上挑,這樣的長相笑起來會很招人。而不笑的時候寒星碎鑽,配上繃直的嘴角,給人一種冷冽的感覺。
懾人的是他的氣場。從大二起,跟著前輩輾轉各大現場,常年在一線奔忙,同犯罪分子生死搏鬥的人,就算坐在辦公室裡,也是令人不能忽略的存在。
“李靜秀,你姐姐的死因,是何貴想要侵犯她,她誓死不從,瘋了一樣大喊大叫,才讓何貴拍死的。一個剛剛二十七歲的女子,大好年華卻因為這樣的事情結束,你不生氣嗎?”
李靜秀額角有豆大的汗珠冒出來,全身上下一陣不正常的抽搐,像在極力忍著很多暴劣、不堪的情緒。
再次抬頭時,眼睛裡已經蓄滿了淚水。
解淵緊鎖著眉,把語氣放緩,輕聲說:“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受了委屈,我們警察可以給你做主。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對有關張蓬夫婦的事情諱莫如深,但也無外乎幾種可能,有人要挾、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者,你也是同謀。”
李靜秀猛然睜大眼,不顧眼淚從眼眶掉落,使勁甩著頭,大顆大顆的淚水被甩了出去。
“那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如果你有危險,公安局會給你最安全的保護。”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審訊室裡沒人說話,隻有微弱的抽泣聲。
一旁的乾警給遞了包紙過去,女人顫抖的聲音陸陸續續的傳了過來。
“我,是我父母撿來的,姐姐小時候對我不好,父母也,不好管。”一屋子的人都愣了一下,是了,李靜蓮的案子破的太容易,很多細節都被支隊眾人忽略掉了。
“一直到她走之前,一直都對我,沒,沒什麼好臉色,警察同誌,我沒有撒謊,我也沒有,沒有乾壞事。”
女人已經布滿淚水的臉上露出委屈的神情,言語間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執。
解淵才知道自己誤會她了,等她情緒平複後,跟她說:“抱歉,是我曲解了,李靜秀,我也相信不是你做的,如果你想為自己的清白作證,就把關於張蓬的一切都告訴我們,關於他的線索對我們查案很重要。”
不知道過了多久,抽噎聲才漸漸停了下來。
李靜秀發抖著點了點頭,開始講了起來。
“父母去後,張蓬他爸媽過來幫辦了後事,還、還說要收養我們,其實是圖我們家那塊地,我們倆當時,想不了那麼多,就答應了。之後姐姐就、就跟張蓬勾搭在一起,兩個人都不把我當人看。後來,他父母也走了,知道自己兒子,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走之前立了遺囑,隻要我姐姐願意嫁給他,房子跟地都可以寫上她的名,兩個人就結婚了。後來張蓬被同鄉忽悠,去外地打了工,最早一個月能回來吃頓飯,後來就不怎麼回來了。後來,後來,他有一次回家—”
“什麼時候?”解淵敏銳地打斷了她。
“去年,去年二月份過年。”李靜秀頓了一下,小聲說:“年前那幾天他突然打電話說要回來,過年我們兩家一起吃了頓飯,我就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哪不對勁?”
“看著瘦了不少,人也,特彆蔫,沒什麼精神,臉色特彆差。我姐姐問他是不是出去鬼混了,他還罵了她幾句,他們就吵起來了。”
支隊眾人一愣,緊接著神情都認真了些。
“接著說,仔細回憶一下那天都發生了什麼。”
“那,那天,就是兩人吵了一架,也沒什麼。但我就覺得不對勁,張蓬自從出去打工以後就很少理我姐姐了,他們倆就各過各的,不太像能因為一點小事吵起來的,但我結了婚以後也很少跟他們來往了,就不能確定,也沒說什麼。”
解淵說:“李靜秀,你能再仔細回憶一下張蓬那天的狀態嗎?舉止、神態、語氣,能想起來多少說多少。”
“嗯,他那天,我記得穿的就是他平常就會穿的衣服,眼袋特彆重,身上有股怪味,像幾天沒洗澡了一樣,對了,我記得他的手,手好像比以前糙了不少,指甲都發黃,我原本以為他是乾活乾的,但是昨天呂支隊告訴我他是在酒店乾洗碗工,洗碗工的手,應該不像他那樣,您,您彆怪我心細,我也是乾農活的,知道常年洗碗的手不是他那樣的。而且,感覺他的脾氣跟以前不一樣了,他以前挺欺軟怕硬一人,但那次吵架人都瘋瘋癲癲的。”
解淵在一旁聽著,心中有些驚訝,李靜秀在之前給他留下一個沒有什麼見解的鄉下婦人的印象,竟沒想到她有這樣的細致。
“你覺得他是怎麼了?”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問,李靜秀想了一下,說:“我覺得他可能還,打了彆的工,或者是生了場大病。”
解淵皺眉,有些不解,看起來她並不知情張蓬吸毒的事,那為什麼不早點兒把這些事情告訴給警方?
更讓他不解的是,說完之後,李靜秀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倒更加局促,看向鐵欄外支隊眾人的表情是快要溢出來的惶恐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