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大周朝的臣子們早早候在宣政殿,早朝過後,他們便又各自處理政務去了。
陳景睿在紫宸殿單獨召見了陸子越。
陸子越立於殿下,拱手回道:“啟稟聖上,昨夜永王已薨於永安巷中,其殘黨也已悉數捕獲,聽候發落。”
陳景睿頷首:“全都除了。”
“是。”
二人又商議了一番政事。
過了片刻,陳景睿讓魏海給陸子越上了一盞雪上鬆,開口道:“對了,過幾日就是冬獵了。”
陸子越撫茶抬眸,神色自若:“是。”
陳景睿微咳一聲,道:“朕有一事要勞你去辦,你應當知曉,朕的皇妹昭華素來貪玩,為了送她去國子監,朕與她打了個賭……”
“……”
陸子越默默聽完,立即起身拱手道:“聖上待長公主一番苦心,臣自當鼎力相助,在冬獵上贏下長公主。”
陳景睿滿意道:“你辦事,朕放心……”
說著,卻瞧見陸子越抬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微紅的繃帶。
陳景睿眼皮一跳:“……你的手怎了?”
陸子越連忙垂下袖角,搖首道:“昨夜追擊永王時受了些小傷,並不礙事,請聖上寬心。”
“這樣……”
陳景睿將信將疑,忽然問:“不會是靈姝……”
他有些懷疑自家妹妹不會為了贏下比試暗殺陸子越吧,但轉念一想,以陸子越的本事,靈姝恐怕都近不了他的身。
至於美人計,他想都沒想。
靈姝是有幾分姿色的,但陸子越這種冷若冰霜的人會中那等庸俗的計謀嗎?不可能。
陳景睿恢複如常,輕聲關心道:“既然如此,你這兩日便好好養傷吧,魏海,將太醫院研製的金瘡藥拿給陸大人。”
“是。”
“謝聖上。”
出宮時,已是暮色時分。魏海親自將金瘡藥送於陸子越,並順道送他出宮。二人出了通乾門,路過長樂宮,隔著一道朱紅色的宮牆,隱隱聽到一陣陣箭矢中靶之音,不免駐足幾許。
魏海笑道:“這是小公主為了幾日後的比試在苦練箭術呢。”
陸子越輕笑道:“她倒很勤勉。”
隻是聽這箭音頗為悲憤,不知這勤勉背後,摻了幾斤他的壞話呢。
坐上陸府的馬車,車轍滾動,沿著官道緩緩駛出宮門。日暮時分,京城中亮起了三千繁燈,酒肆中漸漸喧囂起來,青牆邊,高談闊論聲,絲竹管弦聲,喚人歸家聲,聲聲不絕。
陸子越闔眸聽了一會兒,微微掀起車簾,將那瓶上好的金瘡藥扔給了隨行的流影。
他淡淡道:“送你了。”
流影接過,心裡升起一百個念頭。
他好想大聲問——大人這不是聖上送您的金瘡藥嗎您怎麼不用您不用傷怎麼會變好您傷不好怎麼跟小公主比試箭術?
可他不敢問。
自從那天見過小公主之後,他家大人就變得怪怪的。
流影從善如流地收起金瘡藥:“好的大人。”
沉默是金,他懂。
很快,便到了冬獵的日子。
冬獵是大周朝的盛事,一大早,京城中的王公貴族,世家子弟便都駕著車馬,絡繹不絕地駛入京郊的鹿鳴苑。鹿鳴苑依山而建,其勢磅礴,庭院開闊,沿著階梯向上,設有圍獵場、湯泉、戲園等建築。
天子會在最高的觀星台率領眾人祈福。
靈姝偷偷溜走了。
她縮在箭場的角落裡,凝重地擦拭著箭矢,回想起那些關於陸子越箭術絕佳的傳聞,想著待會要不要托病溜走算了。反正大家還不知道她和皇兄打了賭。
打不贏的仗,就不要硬打了。
靈姝越想越覺得好,扭頭卻撞見一張驀然湊近的大臉,嚇了一大跳。
“祝微行!你想嚇死誰啊!”
少年一襲墨青色騎裝,眉間清秀,正笑嘻嘻地倒掛在房梁上。他叫祝微行,乃當今皇後的親弟,出身世家大族,自小與靈姝一起長大,勉強算是青梅竹馬。隻二人不太合得來,總是一見麵就掐。
祝微行腰身一翻,一躍而下,湊到靈姝跟前,笑得賤兮兮的:“陳靈姝,聽說你要跟陸首輔比試箭術?”
“?”
靈姝擰眉,感到不妙:“你聽誰說的?”
此事不是隻有寥寥幾人知曉嗎?怎麼都傳到這個大嘴巴這裡了。
“當然是聖上了!”
祝微行一幅看戲的表情:“剛剛聖上在觀星台大張旗鼓地說你要和陸首輔比箭,如今全鹿鳴苑的人都知道你輸了就要去國子監念書。他還設了流水宴,邀我們觀賽,如今大家都在箭台等你。”
靈姝兩眼一黑:“什麼?”
大家都知道了,那她還怎麼逃?
皇兄這個狗賊!
祝微行還在補刀:“不過你是怎麼想的,陸首輔那箭術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怎麼還上趕著自取其辱?”
靈姝:“……”
祝微行催她:“好了,彆傻愣著了,快去箭台吧,我還等著看你一敗塗地然後與我在國子監相遇呢。”
去年靈姝病了一段時日,沒人掐架,他無聊了好一陣,如今終於能再看她吃癟,簡直是太好了。
祝微行把靈姝扒在柱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扣開,興致勃勃拽著她:“走!”
靈姝:“……”
我想逃但逃不掉。
鹿鳴苑中,眾人聽聞了長公主陳靈姝要與首輔陸子越在箭台比試,都興致勃勃地趕去看戲。
“你說,這長公主能贏過陸大人嗎?”
“怎麼可能!陸大人好歹也是將門之後,一身功夫更是不輸赤金衛……”
“言之有理,我壓陸大人贏!”
有好事者已經坐起了莊,設下賭局。
“安王殿下,可要押注?”
箭台旁,觀景席上,侍從捧著陸子越和靈姝的玉盤款款而來,遞到安王麵前。
陳景端,先帝第三子,也就是如今的安王看了看玉盤——陸子越的玉盤已經滿滿當當地放了各式賭注,而陳靈姝的玉盤則是空空蕩蕩。
他笑了笑,長長額發遮住平和的眉眼,並無出眾之處。
“好。”
陳景端掏出一枚同心玉佩,輕輕放在了陳靈姝的盤子上。
貴女好意提醒:“安王殿下這枚同心佩用料名貴,雕工獨特,若是拿不回來就可惜了。”
陳景端搖了搖頭。
見此,有人朝那貴女低聲道:“你管他做什麼?一個沒權沒勢都戎族混血罷了,你看京中貴族有誰理他,也就長公主拎不清,與他交好……”
這人不知,陳景端聽力極好,將這些話聽了一五一十。
但他依舊笑嗬嗬的看著場中的賽馬,一幅與世無爭的樣子,仿佛沒全然聽見這流言蜚語。
而不遠處,信陽大長公主也正與自己的夫君蕭鶴塵打趣,笑道:“我這小侄女大意了,這回栽了個大跟頭,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一絲可能贏下陸子越?”
蕭鶴塵容色清弱,攏了攏大氅,淡笑道:“大抵是不能的,且不說陸子越的武功高強,更何況陸子越最會權衡利弊,於他而言,比起討好皇上,公主的喜怒根本算不了什麼,不然他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坐上首輔的位子……”
二人邊走邊聊,忽然聽得身後一聲響。
“見過信陽長公主,太傅大人。”
陸子越一身月色束腰騎裝,長發高束,執著寒凜凜的弓箭打身後來,朝信陽長公主夫婦行了個禮。
夫婦二人都有些尷尬。
沒辦法,背後說人壞話被撞見能不尷尬嗎。
信陽長公主忍不住,開口問:“原來是陸大人,好巧,瞧你急匆匆的,是要做什麼去?”
蕭鶴塵心裡暗道不好。
果然,陸子越聞言勾笑道:“回大長公主,去權衡利弊,討聖上歡心。”
夫婦二人更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