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斯年跟他對視幾秒鐘,左邊眼角竟微微抖動幾下,他是揣測不出那抖動緣由的,也揣測不出自己為何不敢再去看李星禾的眼睛,隻抬頭望天道,“我母親從未出過錯,所以,我是要死了麼李星禾?”
“我還活著呢,誰敢讓你死!”李星禾罵咧咧地笑,聽到這話,心頭像是被猛擊了一拳般,漲漲的很是難受,他言語發著狠,繼而又擰起眉頭來瞪著趙斯年。
見趙斯年沒了言語,李星禾火氣瞬間大起來,質問道,“是命?是它麼?”
他指著樹神,又攥起拳頭。
不等趙斯年有所反應,李星禾氣衝衝地朝著樹神衝了過去,叫囂道,“是它我就滅了它!”
趙斯年攔他不住,眼瞅著李星禾朝樹神揮了一拳後,被一陣氣浪衝倒在地。
“李星禾。”趙斯年心裡是著急的,但也隻能發出稀鬆平常的語氣來。
“李星禾?”趙斯年再叫第二聲,李星禾才緩緩睜開眼睛。
天已經放晴,樹的間隙上空浮動著一朵碩大的白雲,遲緩的變幻。
陽光把樹葉上的露水照得精光閃亮,血草的葉子被雨水洗刷的愈發紅豔,藏了心事一樣的,要鋪天蓋地的彌漫出血色,熾烈,濃鬱,囂張。
間或有殘餘的雨滴落到趙斯年的頭發上,衣領裡,驚得他顫抖。
“撿了那樹枝回去吧,說不定師婆有辦法。”李星禾晃晃脖子,單手撐地起身道。
繼而再活動活動他那仍在發麻的手指。
不料,李星禾隻往前走出去兩步,忽然聽見樹下傳出細碎地摩擦聲。
嘈嘈切切地,像是藏了葉子底下的莽,又像是匍匐在叢中的猛獸!
因周圍樹木茂盛繁多,本就辨不清方向,現下隻覺這簌簌聲打著圈的唬人,叫人心底發怵。
趙斯年轉身一瞧,隻見血草中倏忽閃過一截白光。
“那是什麼!”趙斯年疑惑。
李星禾也有察覺,立在原地警惕地瞧著,屏息側耳,腦門上直冒出冷汗來。
“老實呆著!”李星禾左手一抬,示意趙斯年彆過去。
趙斯年自是個膽大的犟種,哪管李星禾阻攔,不管不顧徑直走過去。
扒開草叢後,趙斯年一怔,竟抱出一隻白色奶狗。
長嘴尖耳,瞳孔橢圓發亮,尾巴蓬鬆著。
“樹神?”趙斯年凝視李星禾疑惑道。
李星禾隻瞧一陣那白狗又盯著趙斯年並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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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本就單薄,現下都沾了水,風一吹就格外的涼。
兩人穿著白煙色的亞麻衣褲,一前一後行著。
皆沉默著不發一語。
待回到成衣局跟前,才發現師傅點著煙已經在等了。
成衣局的師傅姓姚名梅臣,眉毛粗豎,顴骨橫凸,一臉的嚴厲相。
“跪下。”姚師傅並沒有去瞧杜二人,隻道這一句便轉身進了屋。
“他向來是這樣的,姚師傅何苦氣壞了自己的身子......瞧見李星禾好像是受傷了,兩人衣服單薄又淋雨的,我去喊他們進來換身衣服吧。”花鈿講得很慢,試探地問著。
姚師傅哪肯搭理她,隻管裝聾作啞地進了東廂房。
這成衣局雖不比深宅大院,卻也樣樣皆備著,上了陡板進正門便是大堂,入門的右手邊是一水曲柳木做的櫃台,並不太大,五尺長的樣子。
再正前是一黑檀砌刻的五尺長寬屏風,邊角都鏤空著火焰紋飾,正中掛著吳道子的《鐘馗捉鬼圖》又書“施張有嚴,既增門戶之貴;動用協吉,常為掌握之珍”。
鋪子東西都配者廂房,從西廂通出去便又是一個院子,這裡從來都是寸草不生,隻一味的都是褐色河沙和深灰的鵝卵石。
正對大堂的是一緊鎖的黑漆木門,這便是成衣局的後門了,再往西才是西角門,常年開著,晝夜不關。
正堂裡是“還奉”和記檔的地方。
這記檔者是花鈿的姐姐——花清洛。
她長花鈿三歲,柳眉杏眼,長得清瘦乾練,留一頭齊耳短發,一向喜歡穿深藍的衣服,且一針一線都要自己動手才行。
她偏愛民族風多一些,所以衣服的款式中褂子百褶長裙居多,隻袖口、裙擺上又留出青、白、黃的三塊細條來繡上牡丹。
她脾氣倒完全逆著這沉靜的顏色,風風火火的行事爽快潑辣。
花清洛是不怎麼用正眼看人的,多是睨眸斜視,這倒叫她不親人。但嘮家常又是她極擅長的,所以她又比敦厚的花鈿得人心些。
成衣局是專門給神靈做衣服的,來者都是些善魂精靈。
當然也會有被指錯路的,或者從吳姖天門下逃回,硬著頭皮強取豪奪的遊魂惡靈。
但這衣服不是你逼迫強求便可得的。
在成衣局,向來是衣服選魂,所以即便硬闖了,也會被拒於吳姖天門外,至於是溺斃忘川河、分屍惡狗嶺、還是暴屍金雞山,不得而知。
什麼人穿什麼衣服,價值幾何都是有記檔的。
待那些個精靈善魂穿了衣裝進日月山下的吳姖天門後,他們在世的家人便在次日捧著檀木做的托盤來裁縫鋪還奉。隻把金錢換成了金子,壓成一張薄紙裹在紅布裡就是。
天民國有專門的兌換鋪,所以獲取並不繁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