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在飛簷上變幻,又變幻進趙斯年澄澈的眼眸中,久不肯離去。
有喜鵲在前院的槐樹上嘲哳一兩聲,便銷聲匿跡。
隻蟋蟀唱得漫不經心,時斷時續,像是要把這個夏夜給揉碎。
有飛蟲過來時趙斯年揮手,乘黃便咕咕叫喚兩聲後繼續睡著。
久等花清洛不來,師婆本要去大門張望,瞧見院子裡的趙斯年便朝他走去。
瞧見趙斯年額前的紅痂,並沒多問。她知曉姚師傅的用意,索性避而不談對雙方都是好事。
“今日走掉幾套衣服?”師婆坐到趙斯年旁邊,摸摸乘黃的腦袋,言語溫柔。
“西市的王太爺,王叔明日去還奉。”
“活了109歲,真是好福氣。”
“母親會比他更有福氣。”趙斯年言語平常,師婆卻吃吃笑起來。
她最常講得便是“我與兒子心意相通”,所以師婆是能從趙斯年的冷冰冰裡讀出熱情和愛的。
師婆不再言語,陪趙斯年靜靜地看著天。
有晚風習習而來,並不燥熱。月明地裡,燈影斑駁著,黑夜謹慎地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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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清洛到鳳凰台時,師婆以已經洗漱完換上了睡袍,靠在案桌上看書。
花清洛作揖到客椅坐下,左腿盤在椅子上,很是不羈。
師婆並不介意,放下那本幾乎被翻爛的書劄,起身去沏上茶水。
花清洛翻弄一遍,隻看一句“沒揣菱花,偷人半麵。”便拋到案桌上不再管它。
“你母親最近在忙些什麼?”師婆把茶水擺好,又把書收了鎖進櫃子,花清洛謝過才回,“還是老營生,勉強過活。”
“該常來常往才好。”
“恩,等得了空,肯定要來叨擾上些日子,她才閒不住。”見師婆呷過茶,花清洛這才端起杯子,呷了一口。
“趙斯年沒少給你添麻煩。”
“他能添多少麻煩。”花清洛笑得很敞亮,“麻煩都是惹給自己的。”
“還請多照顧照顧,他這情況你也了解。”
“怎麼也是叫我一聲姐姐,我過過嘴癮,心裡還是有數。”
師婆聽這話便樂開了,花清洛講三兩件趙斯年往日裡的混事,兩人嬉笑一陣。
師婆估摸時辰也不早,這才急忙止住,道,“竟渾說了,這次叫你來是有要緊事的,快彆笑了。”
“師婆煩心的是太平坊天樞橋的事?”花清洛收起笑容,聲音依舊很大,講得並不忌諱。
“你怎麼看。”
“傳言外祖母年輕時的因緣,那龍身人麵神又回來了,但接連有人喪生,這又有些懸。有心者認定就是猰貐。”花清洛說話再直接,在師婆麵前講話還是要斟酌幾分的,自然不敢把外麵的流言和盤托出。
“是陵魚。”師婆喝口茶,再歎氣道,“都是貪心不足惹出來的禍事。”
“可是那……洪熙也是?”花清洛板著臉說道,“那些抓它為了吃肉或者取珠的,也是活該,隻洪熙那麼小,他知道什麼!”
師婆不搭話,沉思一陣覺得花清洛並揣度不出自己言外之意,隻得直截了當道,“這事還得你去抓才妥。趙斯年雖然也同你一樣能識靈物方向,卻也沒那能耐,棲箬姨怕是會傷了它,厲貨倒還好,若是善物,豈不又是造孽。”
“嗨,這沒問題。”花清洛把腿放下來說道。
“最好也彆傷它,取來我將它度化了就好。”師婆又囑托一陣,這才肯放花清洛回臥房。
等花清洛回到臥房,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爬上了屋頂坐著。
花清洛常在室外,又愛登山攀岩,所以膚色曬成了小麥色,經月光一照,高光打在顴骨上竟顯得有幾分殺氣。
白花布鞋上繡著的藍色牡丹花,邊角有些脫線,毛毛躁躁地就跟人心一樣,無從安順。
東廂角門前的燈閃爍飄忽,在燈海中躁動不安,花清洛看得出神,直到聽見吱呀的開門聲,這才看到有黑影朝那燈過去。
花清洛側頭,凝視片刻才辨認出是棲箬。
外祖母屋子裡的燈滅了,緊接著是師婆那屋。
有鳥在外祖母和師婆那廂的房簷上伏著,花清洛看不見它,能聽見一兩聲鳥叫。
棲箬滅掉手中蠟燭,拐進角門也無蹤跡。
其實,花清洛現在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