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殘陽的餘暉灑在院內的皚皚霜雪上,映照出一片熠熠流光。
寒風席卷過簷下的銅鈴,帶著清脆的叮當聲推開了晃動的窗牖,拂亂了床榻前的炭火。
屋子瞧著並不大,家具擺設也很簡單,除卻一扇畫著翠竹的屏風外,隻有張樸素的木床,顯得很是空蕩。
床上正躺著個麵容消瘦肌膚蒼白的少女,她的衣衫早已在雪水中浸濕,是身單薄的素色長袍,團領、窄袖,衣擺袖口等處還繡有淺粉色的絨花。
她不知從何而來,隻見半邊臉上滿是汙漬,裙擺與袖口皆有被燒壞的痕跡,就連裸露在外的肌膚也有幾處輕微的燒傷,尤其是雪白的脖頸上,有道傷痕最是顯眼。
屋內靜悄悄的,少女一動不動地昏睡著,雙目緊閉,唇色慘白無血色,連呼吸都輕得仿若一碰就散的煙靄。
風過半刻,有個又輕又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到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女孩兒雙手舉著個小木盆,像被風推搡著般從外頭搖搖晃晃地跌了進來。
半大的小人倚著門框才算堪堪站穩,她手忙腳亂地關上房門,盆裡的水也隨之蕩了蕩。而後繞過屏風到了裡間,放下木盆,又搬來一張與榻同高的小木凳,和木盆一並端正地擺在床榻邊。
木盆裡是半盆清水,從她濕漉漉的衣袖以及還在微微冒著的熱氣中不難看出,這原本應是盆滿的熱水。
薑幼宜做完這些,輕輕地喘了口氣,等緩過勁來卻在榻前頓住了。
……
雲水姐姐以前是怎麼照顧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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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時辰之前,薑幼宜不顧雲水的阻撓,執意救回了這個陌生的少女。
雲水原本以為這是個死人,架不住姑娘央求,這才大著膽子去搭了鼻息,不成想竟真是個活的。正當她猶豫如何處置這人時,自家姑娘居然頭次做主喊人去搭救了。
不是雲水不想救人,實在是這人來曆不明,身份不明,還有傷在身,一看便不是尋常之人。府內唐氏母女虎視眈眈,小院又偏僻簡陋,伺候的下人除了她都不是正經乾事的,她們家姑娘的處境亦是困難,再救個活死人回去,誰來照顧啊?
可對上薑幼宜那雙濕漉漉又充滿渴求的眼睛,實在是讓她說不出半個不字來,且主仆有彆,她隻能勸不能越過姑娘做決定。
這般一猶豫,人已經被抬進了院中。
雲水也沒法子,到底是條人命,不管如何也不能叫她這般死在院中嚇著了姑娘,隻得讓人先將她安置在了耳房。
可薑幼宜依舊眼巴巴地站在門邊不肯離開:“雲水姐姐,要大夫、看看。”
雲水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們剛搬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府上的下人又不聽使喚,這一時半會上哪尋大夫去。
但這話說給姑娘聽,她也不明白,耐心哄道:“那丫頭瞧著傷勢不重,應當是凍著了,晚些奴婢得空了給她擦身子換件衣裳。
見她沒反應,咬了咬牙又道:“奴婢讓人燒點炭火,再給她擦過燙傷藥喝點薑湯就會好了,喝藥才叫遭罪呢。”
薑幼宜立即想起那黑乎乎的藥湯,立即擰巴著眉頭,認同地連連點頭。
“不,不喝藥。”
她的心思簡單,聽說隻要換個衣裳喝點薑湯就能好,便不疑有他,回頭看了床上的少女兩眼,被牽著回到了閨房。
簡單用過午膳後,便是薑幼宜寫大字的時間,雲水陪在她身邊給她研墨攤紙,見她端端正正地落筆,才交代一旁的禾月好好照看姑娘,自己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雲水是出去料理院中事的,她們搬來京城不過半個月,又斷斷續續地下了這麼久的雪,連搬來地行李都還沒拾掇好。今早出門前,雲水吩咐了其他幾個小丫鬟,讓她們趁著天放晴,趕緊將屋子布置好,衣裳與被褥也都抱出去晾曬一番。
沒成想出去大半日,走時什麼樣回來還是什麼樣,一個個抱著掃帚堆在廊下說閒話,氣得雲水險些要罵粗口。
“我看你們一個個是奴才的命,姑娘的身子,我們小院可容不下你們這些個嬌貴的主兒,待過兩日盧媽媽來了,全交由外頭的人牙子,給你們尋個金尊玉貴的好地方去。”
盧媽媽是先夫人的陪嫁,夫人病逝後一直伺候姑娘。此番舉家進京,盧媽媽要整理夫人留下的嫁妝,這可都是姑娘將來的傍身之物,絕不能被旁人給占了去。
聽到盧媽媽又聽說要發賣,幾個丫頭才算被唬住了,不得不抱著掃帚忙活開來。
雲水要親自盯著下人們乾活,尤其是收拾行李的,最怕有手腳不乾淨的,趁機偷拿了姑娘的東西,她無暇分身,隻來得及交代人去耳房燒點炭火。
至於那人能不能活下來,全看她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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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幼宜端正地坐在高高的太師椅上,這邊書房裡一應的擺設都還是舊的,桌椅對她來說有些高了,她伸長手臂努力維持著舉筆的姿勢。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裝著事,她今日大字寫得尤為快,不過半個時辰,就將兩張紙都滿滿地寫上了天字。
她興衝衝地回頭道:“雲水姐姐,幼幼寫完啦。”
一回頭便發現屋裡隻有個打著哈欠的禾月。
禾月困乏地揉了揉眼:“姑娘怎麼忘了,雲水姐姐去盯著人收拾屋子了。”
薑幼宜後知後覺地想起,是有這麼一回事。
她一邊遺憾沒人瞧見自己今日的字寫得又快又好,一邊突得想到,雲水姐姐去收拾屋子,那誰去照顧隔壁那個凍壞的姐姐呢?
她愣了許久沒吭聲,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緩慢地眨了又眨,突然有了個好主意。
人是她救回來的,既然雲水姐姐不得空,那她可以來照顧呀。
於是這才有了她趁禾月打瞌睡,偷偷端了屋子裡的水盆過來的事。可這會薑幼宜卻在床前苦惱地皺起了眉頭,不知該從何下手好。
停頓幾息,終於在盆裡的水徹底變涼之前,她想起了什麼,取出懷中乾淨的布巾浸泡在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