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乎乎的小手握成拳使勁擰了擰,來回三四次後才探著身子,拿那濕漉漉的布巾去擦少女的臉。
薑幼宜從沒伺候過人,隻能學著平日雲水給她擦臉的樣子,先撩開少女額前散落的碎發,再小心翼翼地從額頭一點點擦拭。
她的動作顯得生疏笨拙,又出乎意料的輕柔仔細,她像在擦拭一樽名貴易碎的瓷娃娃,生怕弄疼了手下的人。
明明隻是簡單擦個臉,案台上的燭火卻悄然矮去了小半截。
薑幼宜的手早就舉得酸了,小小的身板更是維持同一個動作,都有些發僵了。
這麼長時間裡,她連大氣都不敢出,小肚子一直吸著氣,生怕出聲驚擾了昏睡的少女,畢竟她就最不喜歡睡著時被人給吵醒。
等到連眼角深陷的灰屑也被她輕輕拂去,才算是大功告成。
薑幼宜擰緊的眉頭終於舒緩開來,歡喜地笑彎了眼,可當她站直身子搖晃著往後退時,卻不小心踢倒了床畔的小方幾。
哐的一聲,塵灰四起。
薑幼宜被嚇得渾身一激靈,下意識側頭看向少女。
隻見柔和的燭光下,少女睫羽微微顫動,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似看見少女半睜了下眼,可當她揉了揉眼再看時,少女依舊雙眼緊閉紋絲未動。
沒有醒啊。
薑幼宜輕輕舒了口氣。
而目光在觸碰到少女的臉後,卻怎麼也移不開了。
洗去了滿臉汙濁的少女,瞧著不過十四五的模樣,麵容輪廓分明,膚白勝雪,一雙劍眉英氣淩厲。她正有些發熱,臉頰透著些不自然的紅粉色,反倒給她更添了幾分研麗。她的五官雖稍顯稚嫩,可精致又挺立,猶如神明親手雕琢而出,每一處都美得恰到好處。
燭光給她籠上了層朦朧的光,蒼白無血色的嘴唇,又讓她顯得脆弱無辜,好似風一吹便會支離破碎,她隻要安安靜靜地躺著,便足夠令人憐惜心軟了。
薑幼宜有一瞬甚至都忘了呼吸,好在廊下傳來陣腳步聲,才讓她回過神來。
她的運氣可真好。
這個姐姐比她見過的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好看,幼幼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她兀自在心中下定決心,可再抬頭卻迷茫地眨了眨眼,擦完臉接著應該做什麼?
薑幼宜的視線從少女的麵龐緩緩往下移。
少女穿著件合身的素色長袍,這個時節穿顯然有些單薄了,更何況這衣袍不僅臟了還被雪水所浸濕,穿著濕衣服睡覺是會著涼的。
對了,雲水姐姐說過要換衣服!
雖然她暫時沒有合身的衣服,但屋子裡燒了許久的炭火,已經暖烘烘了,又有被子裹著,即便光著也總是比穿濕衣服舒服的。
她這般想著,便眼神堅定、毫不猶豫地伸出了小手。
可這事遠比她想象要難得多,她從小到大衣服都是雲水伺候她穿的,且少女衣袍的形製與她平時的穿著有很大不同。她的是交領、少女則是團領,她愛穿短襖、少女則是長袍子。
難道是京城女子與她們江南的穿著打扮不同嘛?
薑幼宜神色鄭重地左摸摸又探探,可怎麼都找不到盤扣在何處,最後沒法子隻得踢了繡鞋,半跪在少女身側。
她低著頭弓著身子,仔仔細細地從衣領往下順著摸索。
她是以一種完全背對著少女的姿勢,當然沒有發現,那雙緊閉的雙眼此刻正吃力地半睜著。
雖然還未完全睜開,卻已經能窺得那雙漂亮細長的丹鳳眼中滿是陰戾與戒備,此刻正幽幽地盯著她的脖頸。
回到院中,薑幼宜便將那條狐狸圍脖給愛惜地收起來了,這會脖頸還是裸露在外的。
那是截白皙纖細,細得仿若被人輕輕一掐便會如花骨兒般折斷的細脖頸。
而隨著薑幼宜不斷探進衣領探尋的動作,垂落在床沿那隻凍得發紫的手掌,正艱難地彎曲起手指,緩慢地勾出了衣袖中的一枚銀針。
火盆裡的木炭炸開輕微的哧哧聲,一抹銀光自火光中閃現。
就在那鋒利的寒芒抵著她的後脖頸,要直直刺入的刹那,一聲略帶驚喜的低喃響起:“原來藏在這裡!找到扣子啦。”
“等換了衣服,就不會冷啦。”
隨著幾句自言自語的嘟囔聲落下,那抹寒芒也徹底沒入了夜色之中。
薑幼宜尚不知自己剛死裡逃生,還沉浸在自己也是很聰明的喜悅中,歡快地開始扒那件濕漉漉的長袍。
起初還是很順利的,但衣袍剛解開褪到肩膀的位置,堪堪露出裡麵的白色中衣,就被橫在胸前的手臂給攔住了行動。
少女的一隻手搭在床沿,另一隻手則緊緊護在自己的胸口處,除了燒得發燙的臉蛋,她渾身冷得就像冰塊一般,那隻手似乎是被徹底凍僵了,維持著這個動作怎麼都掰不開。
連帶被手臂壓著的衣袍也完全褪不下來。
薑幼宜嘗試著掰了好幾次,她咬著牙,五官幾乎都在一同使勁,可她的衣裳都快被扯掉了,少女的手臂也依舊是紋絲不動。
眼看隻差一步便成功了,她自然不肯放棄,乾脆整個人貼上去抱著那手臂往外掰……
等雲水焦急地找過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她家姑娘正滿頭是汗地騎在那個昏睡著的少女身上,雙手還緊緊抱著人家的手臂不肯放開。
以為引狼入室,害自家姑娘出事的雲水,臉上閃過抹複雜的神色,現在看來她更該擔心的是那少女還有沒有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