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安靜了好一會,隻能聽到車軲轆碾上落葉的吱吱、沙沙聲,風兒掀開車簾的一角,秋日金光透過縫隙鑽進來,落在夜修染青雋的臉頰上,泛著柔光,熏得暖暖的,卻有點熏不暖他那雙天生清冷的眼睛。
晚元衣的手僵在半空,抬眸看他,見他神情繃得緊,沒有要接的意思,又往前遞了遞。
他依舊不接。
晚元衣輕攏了下秀眉,收回手,掀開車簾,把手中的帕子丟出窗外。
馬車駛過的疾風把素白的手帕吹得很高,飄在空中,盈盈繞繞,越飛越遠。
“晚元衣。”
與此同時,夜修染一隻手已是扯住了她的衣袖,粉色與白色綢麵疊至在一起,色彩搭配的極其溫和柔美。
然,拽她衣袖的那隻手,因情緒略微失控,力度稍稍大了一些後,手腕和手背上的經絡在冷白的皮膚下格外明顯。
在他叫她時,她分明頓了一下,但她還是把手帕扔了出去。
一瞬間,讓他覺得,就像在他們之間畫了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就算是之前她那麼毫無顧忌地在他麵前表露對這方手帕的熱衷,卻還是能因為一點情緒隨手丟掉。
不過一方手帕,他倒不至於心疼至此,他隻是覺得,在他與晚元衣這樣帶著前世仇恨和現世婚姻的關係中,在如此巧妙的緣分下,性情冷淡的他,好不容易遇到了處著舒服且唯一能、和想要接近的人,他還不想把這種擾亂心緒又道不明的感覺結束的太快。
起碼,嘗到一絲像冬日裡喝了幾口熱茶的暖意後,意猶未儘時,還想讓這種上頭的感覺淌進心裡更濃烈一些。
即便不受控製了又如何。
風掠過車窗,把晚元衣鬢邊的秀發吹起,攜著獨有的淡淡清香觸在他的心頭上,使他更加迫切且堵氣似的,想要她立刻把火氣全部散了。
“我不是瑕疵必報的人,但是我也不會讓自己吃虧。”夜修染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小臉蛋也不知是氣的還風吹的,紅透透的。
他稍稍一用力,把她往跟前扯了扯,本來想說幾句難聽的話,最後還是道:“南閔還能活著,那是因為他的主子是你晚元衣。”
他隻不過是想探探南閔的實力,人也沒有死,她就如此動氣。
晚元衣趴在車窗邊,迎著涼風,望著路兩邊影影倬倬而過的樹木灌叢,不回頭,也不說話。
夜修染見她不動,又使勁扯了她一下:“我也受了傷。”
鬼使神差。
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作祟,竟然會說出如此嬌作的話。
晚元衣慫了一下被他拽得緊的衣袖,終是開口:“知道了,你彆扯了。”
她的動作和語氣依舊帶著怒意,如此,他更是較真似的不鬆手。
此刻的晚元衣也是被夜修染擾的分寸大亂,見到他之前,她就已經下定決心,不說要與他永不來往,起碼也得躲得遠遠的,但是出乎意料的解釋和扯她衣袖的舉動,讓她硬下來的心又開始軟了。
有時候情緒這種東西就是那麼不好控製。
她慢慢轉過頭,火氣消散後麵上又溫和了許多,卻發現夜修染已經俯身過來。
兩人之間突然離得很近。
晚元衣心裡一慌,咫尺的距離能夠感覺到兩人的氣息交纏在一起,也能清晰地看到映在他瞳仁裡的自己。
一瞬間,灼熱感從臉頰燒到了脖子。
夜修染的麵容依舊緊繃著,隻是眼裡的霜氣散了許多,長睫低垂,他把視線落在她因驚訝而微張的紅唇上,抓著她的衣袖又往自己跟前拉了拉。
晚元衣瞬間心跳如雷,急忙垂首,按住他的手腕,把衣袖從他手裡使勁拽了出來。
“好了。”晚元衣知道夜修染在計較什麼,往後撤了撤身,“你抓他的劍,你的手受傷是你活該,他對你動手,你反擊回去是他活該,這事過去了。”
這事確實也得過去了,再不過去,夜修染指不定要乾什麼。
夜修染往一側靠了靠,沒有說話,車窗簾落下來,他的半張臉隱在昏暗陰影中,默默地看著她神情緊張地整理著衣袖。
她慌什麼,臉這麼紅。
很快,馬車停在了八王府大門前。
晚元衣率先下了車,夜修染緊跟其後,他們被王府的人引著進了大院。
八王府巍峨壯麗,庭院深深,青磚黛瓦,飛簷翹角,府內假山流水,花木扶疏,賓客相聚,好不熱鬨。
晚元衣與夜修染落了坐,二人緊挨著,晚元衣還因馬車裡的氣氛有些不自在,不禁往一邊挪了挪。
不一會,也不知是哪位官家的公子跑過來給他們二人開玩笑。
那公子打量著晚元衣,笑得頗深:“皇上真是慧眼識珠,竟給夜世子說了一門這麼好的親事,世子得此嬌妻,有福氣呦!”
夜修染聽聞這話,本來不愛與人交涉的他,罕見地勾勾唇,衝那公子笑了笑。
那公子問:“不知二人何時成婚?”
說起成婚,難住了他們。
那公子看看晚元衣,又看看夜修染,突然問了一句:“你們,有沒有試試?”
試試?
試什麼?
夜修染不明白。
晚元衣卻紅了臉。
夜修染問那公子:“試什麼?”
夜修染問的認真,那公子張了張唇,壓低了嗓音問他:“你不知道?”
夜修染搖頭:“不知。”
那公子回道:“就是訂婚之後成婚之前,男女住上幾晚,試一試,現在很多人都這樣,若是你們要試,我可以給你們提供酒樓,價錢打八折。”
這。
夜修染愣了愣,終是反應了過來,整個人都僵住了,感覺某種東西在血液裡上躥下跳,衝的皮肉發熱,耳朵也跟著發熱、滾燙,甚至紅到發紫。
這是誰家的公子?
有沒有人管。
那公子見夜修染不說話,補充道:“給你們開尊貴客房,床又大又軟,舒服的很。”
單單從字眼上看,這幾句倒也不是什麼虎狼之詞,偏偏夜修染卻罕見聽到,對這方麵略有遲鈍的他有種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實感。
他能如此,全是因為成年後刻意躲避男女之事,本來該懂的卻不懂的無知感使然。
此時此刻的處境和感覺他無法處理和形容,腦子裡尚存的一點理智告訴他:這幾年的刻意躲避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