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鐵的一路,江泊雪都沒有再開口。
他是個很忙的人,時間觀念很重,許珈毓從前跟著他的時候,基本沒見過幾次他擁有自主的時間。
他們定得遲,最早去湖市的車票基本都售罄,隻剩下幾張二等座。
售票員問他們要不要。
許珈毓無所謂:“行的。”
她說完,頓了一下,轉頭看向江泊雪。
男人穿著黑色大衣,眼瞼淡淡垂著,身姿如鬆,沉默站在她身側。
他渾身氣質長相太過出眾,即便隻穿了一件低調的大衣,依然能讓人看出矜貴的感覺。
許珈毓注意到,從他們走進來,有意無意打量的目光多了起來。
許珈毓問他:“你怎麼說?你願意坐二等座?”
她覺得江泊雪應該是不願意的,像他這樣的人,平時坐高鐵大概都少,她不知道他今天抽什麼風,為什麼非要陪她坐這個。
然而江泊雪卻垂眼,眸子黑又沉:“買吧。”
“行。”許珈毓也不問了,她朝江泊雪伸手,“身份證。”
江泊雪遞過去。
許珈毓轉頭向窗口裡說:“兩張二等座,謝謝。”
*
等真的坐上車,許珈毓還是沒什麼實感。
一路上江泊雪都在沉默辦公,許珈毓坐裡側,他坐外側。
他大概真的有很多事要處理,許珈毓稍稍側頭,看他緊緊抿著唇,蹙起的眉從上車到現在,就沒有舒展過。
二等座也吵。
他們運氣不好,這節車廂回家過年的大人帶著孩子多些,小孩總是哭鬨,許珈毓頭疼,忍不住抵著窗。
她想,她都這樣,江泊雪更彆提了,他本來就是個聽到吵鬨,就會冷臉說“閉嘴”的人。
不過他這次隻是坐在那裡。
什麼也沒有說。
連情緒都沒有表露。
下高鐵已經臨近中午,冬日的湖市日頭很曬,是個晴天。
許珈毓在高鐵站外叫了一輛車,直奔墓園。
汽車在馬路上飛馳,湖市的街巷嘈雜熱鬨,路過東湖時,許珈毓難得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車內闃寂無聲,深藍湖水漾出波光,映在她沉靜瞳孔上。
到了墓園後,她和江泊雪下車,
這處墓園不算偏僻,偶爾也能路過晨練的老人。
許珈毓有點怕冷,下巴收進圍巾,她轉頭對江泊雪說:“你彆進去了吧。”
江泊雪站在陵園入口,垂眼應了聲:“好。”
他眼眸黑漆漆的,許珈毓要走時又聽他補充:“我在這裡等你。”
“嗯。”
許珈毓轉身走了進去。
墓園很靜,她三年沒回來,這裡的景象卻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她爬上石階,周圍樹木已經蕭索凋零,露出光禿禿的山體,在冬日裡,呈現出一種淒然的暗色。
許珈毓在一個墓碑前站定,沉默半晌,她說:“爸,我來看你了。”
風寂然呼嘯。
“三年沒來看你,是我不好,我們老頭不會怪我吧?”
墓碑前很乾淨,許珈毓在園口買了束花,此刻放下,細心用袖子又把碑壁擦拭一遍。
當然沒有人回答她,多麼幼稚的問題,然而許珈毓擦著擦著,鼻尖一酸,視線模糊了。
她驀地想起來她還在湖市時的日子。
那時候許如山還是湖大的教授,為人溫和儒雅,在學術界讚譽榮身。
她經常去湖大等許如山下課。
春天,櫻花開滿整個珞珈山。許如山拎著包從教學樓出來,笑著牽過她的手。
他們慢慢在東湖邊散步。
然而記憶的最後,所有的幻象全部被打破。
湖大消失。
櫻花消失。
東湖消失。
那個備受敬仰的老師消失。
最後剩下的,隻有孤零零的墳塋。
許如山變成臭名昭著的學術界敗類,她的家支離破碎。
墓園闃寂無聲,過去這麼多年,許珈毓已經能很好控製情緒。她在鋪天蓋地湧現的往事中,驟然回神。
靜靜望著墓碑,淡然笑了一下:“爸。”
她聲音嘶啞,艱難地俯身,伸手輕撫碑上照片裡,許如山的笑靨。
“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沒有勝算,但是如果有可能,希望你在天上保佑我。”
她沉默片刻,唇瓣微微顫動,用力抿了一下。
“保佑我,能讓那個人不得好死。”
*
走出墓園時,天上竟然飄起了細雪。
許珈毓抬眼看。
湖市並不算北地,她印象中是不怎麼下雪的,即便下了,也是薄薄一層,很難積得起來。
想起電視台預報,說的那場臨海市三年來最大的雪,許珈毓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看來今年冬天會很難捱。
墓園口,站著一道修長黑色身影。
背對著許珈毓站立,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又像是渾然冷漠,根本沒有意識到天空飄散的細雪。
江泊雪靜靜地垂眸,目光虛無落在前方。
聽到身後響動,他回身,眼神中帶著一如既往的漠然。
“走吧。”
許珈毓沉默地上前,跟在他身後。
時間似乎倒退到三年前,那時候的江泊雪,比現在更寒冷,常年麵色沉肅,沒人敢輕易靠近。
許珈毓很意外地被他留在身邊,偶爾陪他在酒局上露過幾次臉,卻也是隻能像這樣。
在他身後跟著他。
看他高大的背影,一步步遠去。
許珈毓垂眸。
出陵園到路口,這段路很長,他們誰都沒開口。
許珈毓能猜到他今天跟過來的目的,大概是有話對她說,隻是他想說的是什麼,許珈毓猜不出來。挺像個笑話的,他對情人,還能有什麼好話可以說。
拐上主街道又走了幾步,街邊靜靜停著一輛黑色的車,邁巴赫矜貴顯赫,車旁已經有人候著。
看見江泊雪來,他拉開車門。
江泊雪轉身麵對她,聲音低沉:“上去。”
他的眉眼垂著,看不出情緒。
許珈毓也沒多問。
反正江泊雪這種人,肯紆尊降貴已經很不容易。
他去哪裡都有專車陪送,剛才和她一起坐出租,說不準還是他人生第一次。
車裡彌漫著很淡的檀香味,江泊雪從另一側上了車,他的助理方宇從前座探出頭,恭敬地喊他:“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