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妹妹啊。”
其實他還沒她大。
溫凜後來回想應朝禹這一聲招呼,總覺得那口氣相當熟稔,像《紅樓夢》裡寶黛初見,寶玉瞧了瞧黛玉,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何止是語氣像。應朝禹這個人風流也似賈寶玉。
那倆女孩子一個坐她上家,一個坐她下家,全程隻和應朝禹搭話。笑臉轉到她這兒就沒了,像個職業開關。應朝禹也隻理她們,但那熱絡與他先前對待楊謙南的那種,又有所不同。他偶爾拿調情的姿態問她一張牌,目光裡輕佻未掩,溫凜直覺得彆扭。
暖氣可能太足了,悶得她透不過氣。
渾渾噩噩打完兩圈,楊謙南傾身看她的牌,恰好遇到溫凜天胡,剛拿到手就推出去。應朝禹怨聲載道,指著牌嚷嚷:“謙南哥,你這又是哪找的財神奶奶?”溫凜也看向楊謙南,眼裡細碎光芒閃耀。楊謙南沒理會其他人,旁若無人俯身,捏捏她紅撲撲的臉蛋,說:“你下手輕點,讓讓人家。”
溫凜胸中鬱著的不快都散儘了,心跳得砰砰響,乖巧答應:“好啊。”
然後聽到他扭頭不知吩咐誰:“窗戶開一點。”
他說完就回來,虛摟著她的背看牌。靠窗那夥人裡自覺站起一個栗色頭發的女人,手裡夾一根女士細煙,神色不明地朝他們望了一眼。
她背過身,把窗推一條縫。
夜風涼絲絲,拂在她頰上。溫凜後麵的心思都被這絲涼風吹散了,輸回去一點,但還是贏得盆滿缽滿。
上下家兩女孩結伴說去洗手間,牌局暫時散了。溫凜錯過了她們倆這一撥,坐了一會兒也要去,問在哪裡,楊謙南揣個打火機在手裡,說:“帶你過去。”
溫凜於是隨他出去。
女洗手間裡有個陌生女人站著補妝,兩個隔間鎖著。
其實她有預感的。
一踏進隔間,旁邊兩個女生好像站起來了,聊天——
“剛開窗那個是房婧吧?她不是跟了錢東霆麼,怎麼還這麼聽楊謙南的話。”
另一個說:“那可不是。畢竟跟過楊謙南的人,能不聽話?”
剛剛那個了然地笑起來:“不好伺候吧?”
又突然一轉彎,聊起溫凜,
“剛剛打牌那女的是誰。新的麼?一進來我還以為是楊謙南他妹。”
另一個嘲諷道:“怎麼可能!你見沒見過他妹妹?肯定不長這樣。”
“臉有點像。”
“哪兒像啊——”
……
溫凜等她們倆結伴出去,才踏出隔間。
方才補妝的女人還沒走,看到她臉色,莫名輕笑了聲。
其實她內心沒多大震動。他們這樣的圈子很好懂。那個女孩跟過楊謙南一陣,轉頭又搭上朋友裡的誰。他們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也不嫌腥,一個女人從各人手裡滾一圈下來,最後似露珠滾下荷葉,清池渺渺不見。
所以他們不說“女朋友”,也不說“在一起”。他們用這個字——跟。
楊謙南不好跟。
溫凜不關心這個。
她在意的東西很奇怪。她在意的是——她怎麼就不能是他妹妹了?
鏡子裡的她明明姿色不差,穿著、氣質偏文藝,沒有一絲寒酸的地方。
溫凜烘乾了手,埋頭出來,正撞上當事人。他正倚在洗手台邊,抽一根煙。
看見她出來,楊謙南低頭笑了一下,輕聲說:“是挺好掙錢吧。”
他指間的煙霧隨著排風扇飄散,接著說道:“應朝禹在他們小孩子間有個諢號,叫亞洲慈善賭王。”說完,他眼神調笑,“給你開發條門路。把牌技練好,常來他這玩。”
溫凜聽見這兩句話,就知道他都明白。來時車上她為什麼沉默,他心如明鏡,光可鑒人。
但他照顧得這樣周到,七分誠懇三分玩笑,解釋得坦坦蕩蕩。這份溫柔不是人人都能有。
有時候她會覺得,他在她麵前實在好得過分了。
溫凜笑得好似什麼也聽不懂,說:“那你呢。跨年夜就在這站著,不無聊嗎?”
他微抬手指,說:“我抽完這根煙就走。”
沒什麼話好接了。溫凜點點頭說:“那,我先回去啦?”
他閉一下眼睛:“去吧。”
但和他說話比贏錢魅力大多了,溫凜腳步又頓住,沒話找話地問他:“對了。跟我打牌那兩女孩叫什麼呀?”
“應朝禹沒告訴你?”
“我和他不熟,不好意思問。我隻認識你。”
楊謙南仰頭,象征性思考,“我也不知道。”
“……”她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都是舞蹈學院的。”
他眼底淬出絲屬於男人的禁忌色澤,忽然朝她斂了斂眼瞼:“應朝禹跟她們玩兒雙的。”
溫凜領會了半秒,表情霎時變了。
楊謙南拿煙的手摸摸她的臉,朗聲笑,說你看看,小朋友都這麼過跨年夜。
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瞪他一眼,推他的手腕。
楊謙南手指貼得更緊,笑了會兒自己停下了,在她臉上逡巡一陣,哄孩子似地說:“進去吧。”這態度已經算在趕人。他大多數時候是挺孤僻一人,深夜裡容色倦怠。
“牌桌上頭隨意。下了牌桌自己掂量。”
溫凜揣著他這句叮囑,一個人回的包間。
那晚她贏出了兩年學費,深刻感受了下黃賭毒之所以屢禁不止,是有道理的。
應朝禹不服氣,讓她給留個聯係方式,“我經常在這片玩兒,喊你出來啊。”
溫凜冷不丁看向楊謙南,傻傻地說:“好啊。你聯係他就行了。”
應朝禹也看過去,詫異又狐疑:“凜妹妹這麼乖啊?”
楊謙南在一旁了然地笑,他一笑就咳嗽,斷斷續續,聽得人心裡又涼又麻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