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朝禹又是騙又是哄,一會兒說請她吃飯,一會兒又說帶她去哪玩,最後也沒把她號碼搞到手。以他這等姿色,大約是人生第一次吃這種癟,扁扁嘴挺沒趣,拎來一瓶香檳:“叫你半天妹妹,那陪著喝一杯總行吧?”
溫凜眼睛像有杆尺,香檳杯倒到平分線就喊停,笑眯眯舉起來說:“一杯不行,半杯勉強可以。”
“哇。”應朝禹有點喝多了,表情醉醺醺的莫名天真,指著她說:“贏我一晚上錢就抵半杯酒?你等著,下回我贏你,不要你付錢,換成酒讓你喝回來。”
也許是他長相太乖了,好看的男孩子說什麼都是對的。溫凜眉眼彎成一條線,說好啊,那我等你下次贏我錢。
然後他就拎著他的半瓶香檳,花蝴蝶一樣撲去彆桌。
他們包廂一共一個桌球區和兩張長沙發,隔壁一攤看見他站起來,噓他:“應朝禹你來乾嘛?推你的長城去……輸光啦?”
“輸——你——媽!”
2010年到來的那個淩晨,滿室都是笑聲,霓虹,香檳泡沫。
溫凜麵前是一群臉上沒有憂愁的年輕男女。他們碰杯,互相問候對方祖宗,將九色彩球撞入袋中。香霧縈繞空盞,月色融解寒冬,燈火綴滿整片街道,煌煌如白晝。
皇城多少夢,衣香鬢影,一醉方休。
溫凜都有些喝多了。
這間KTV每個包廂帶陽台。溫凜逃出去,外套都沒有穿,吹十二月的晚風。頭發被凜凜寒風吹亂,她身上有點冷,但很愜意地仰起頭,擁滿懷冷風。
楊謙南靠在她身邊,說:“應朝禹人不壞。”
溫凜點點頭。她真的有點喝多了,嘴角控製不住,聽什麼都一臉虔誠地甜笑。
屋裡在放港樂嗎,歌詞像情話,綿綿訴不儘。
楊謙南手上夾一根煙,但沒抽,倚在護欄上,眼睛裡有黑夜也有燈光:“他祖上是廣東人,他爸至今跟家裡人還講粵語。應朝禹粵語歌唱得還可以。”然後他轉過來,對她淡淡翹起嘴角,“想聽嗎?我讓他唱給你聽。”
酒精把溫凜的腦子溶成渣了。她燦爛地笑,燦爛地點頭。
楊謙南真把她拉進去了,從一團玩骰子的人裡撥出爛醉的應朝禹,叫他去點歌。
那夥被打斷了遊戲的人也不敢說話,有幾個女孩看見楊謙南背後牽著的溫凜,眼神幾分漠然,停在他們相握的手指上。溫凜明白那種眼神——有些東西就是這樣,像千金買醉。你冷眼旁觀,說曇花一現,買的人太過愚昧,可是聞到酒香還是在帶點嫉妒地想,有什麼了不起呢,我狠一狠心,也不是沒有機會。
那一千金也不昂貴,其實人人都湊得出來,一段青春罷了。
隻是那時她頭暈得厲害,對這些微妙的人情世故視若不見。垂蘇頂燈在她眼前天旋地轉,她捏捏楊謙南的手,說想找個地方坐。
她聲音小,楊謙南轉身:“你說什麼?”
溫凜站不住了,往前一撲,說:“你抱我啊——”
然後就真的,一頭栽進了他懷裡。
他那天穿了件襯衣,薄薄的麵料,意外地柔軟。溫凜發燙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滿腦子是他的皮膚,他的體香。那一瞬間他猶豫過吧,眼底光影明滅。滿室的人都不太能相信,有人敢讓楊謙南陪她秀這種恩愛。
他們盯了幾秒不好再圍觀,各自左顧右盼。
楊謙南忽然輕輕笑了一下。各個角落裡暗暗覷來的目光自然不會少,但他視若不見,沉了個煙頭進酒杯,另一隻手壓住她肩膀,嘴唇若即若離地擦到她耳廓:“扶你去坐一會兒?”
溫凜仰頭,那張笑臉任誰都難忘。年輕女孩不諳世事,溫順得要命,講什麼她都點一下頭,說好呀,都聽你的。
那首歌,溫凜是躺楊謙南懷裡聽完的。
應朝禹唱歌品味很劍走偏鋒,點了首歌叫《芳華絕代》,死不正經地舉著話筒,說送給凜妹妹。前奏響起時他還衝楊謙南邪邪一笑:“那我開始唱啦謙南哥?凜妹妹睡著沒聽到,應該不怪我吧?”
楊謙南很少受這種調笑,嗤然勾了勾嘴角,說你唱。
這歌其實有個傷情的曆史。梅豔芳最後一場演唱會,張國榮和她合唱的就是這一首芳華絕代。
偏偏鼓點密集,應朝禹的嗓音妖孽又蓬勃——
“唯獨是天姿國色不可一世
天生我高貴豔麗到底
顛倒眾生吹灰不費
收你做我的迷……”
這一生高樓危塔,紙醉金迷,你敢不敢,抱一抱,
瘋魔一時,是我罪名。
……
溫凜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酒店床上了。
柏悅六十層,能俯瞰整個京城的中軸線。從東長安街到國貿CBD,遙至西山雲海,神京右臂。城市似棋盤展開,一頭紮進地平線深處。
金色晨光灑漏,她望著房間裡的窗,覺得自己可以在這張坐標軸的每一個點上。
但是不該在這裡。
她最後的記憶是應朝禹在唱歌。那間包廂正中央有個圓形舞台,能升降。他帶著幾個女孩一起跳張狂的舞,氣氛熱火朝天,好像每個人都大汗淋漓。一曲末尾,應朝禹扣子開了三顆,坐在舞台上慢慢回落,一低頭,汗濕的額發黑得矚目。
那畫麵該怎麼形容?星辰之欲墜,玉山之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