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客人後,我坐在院子裡發呆。
管家不知何時候過來,在我肩膀上蓋了一個白狐輕裘披肩,道:“王爺,夜深了。”
夜涼如水,銀光一地。
我娘活著的時候,曾埋怨過我爹,道:“你這輩子,除了社稷,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爹自十九歲起,便開始打仗,臨終之際,戰死在沙場,咽氣於軍帳之中。
他死前命人快馬加鞭,送信至京城。
我趕到的時候,躺在病架子上的人奄奄一息,吊著最後一口氣,形容枯槁,眼窩深陷,臉兩邊的頰骨高高地突起,隻剩下一層皮掛在蒼老斑駁的臉上。
將一枚赤黑玄鐵虎符放在我的手心裡。
兩隻乾癟如枯柴一樣的手,包裹著我的手,連帶著我手心裡的虎符緊緊地攥著,握得生疼。
一雙渾濁的眼睛堅定地凝著我,道:“我死後,墨家軍交給你,你一定要儘忠職守,保護太子,忠於大梁江山。”
說完後,目光直直地看著一個方向,兩行濁淚順著臉頰淌出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是帳內的一杆旗,旗麵上燙著鎏金,書寫著一個大字:梁。
我再回頭看他時,他的手無力地垂落,再沒有了呼吸。
我爹走後沒過一年,我娘也跟著去了,臨終時,臥在床上,抱著我一直哭,捧著我的臉,悲泣道:“你最終還是和你爹一樣,走上了這條回不了頭的路,隻是,你爹有我,有你,你身後無人,娘怕你將來孤孤零零地一個人,青燈為伴,身邊連個能說上話的都沒有,死後,也沒有人為你燒紙。”
夜間,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倚在門邊,望著對麵院中新柳,等那抹青衫。
對門的大門在拂曉時被兩個清俊的廝兒打開,門裡走出來一人,俊清斯文,儒雅俊秀,仿如一枝碧玉之樹,立於晚風前。
我躍著步子,笑著向前,高興喊道:“裴然,一起去太學殿!”
那少年俊麗的眉微揚,走在前麵,也不理我。
我笑著跟上,拍著他的肩膀,道:“彆這樣冷冷清清,笑一個嘛。”
他眉梢微動,漂亮的唇兒輕抿。
我盯著他,道:“要笑了嗎?”
他眸中閃著銀碎,彆過眼,道:“無聊!”
我心下十分歡喜,昨日裡,連無聊兩字也沒有給,今日,能吐出兩字,都要讓我笑一天了!
我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歡喜道:“是,你有聊,哎,那你說說,昨下午誦書,怎麼沒有比過符允?”
他琉璃一般清澈的眸子微微閃動,白淨的臉兒輕暈淡淡泛粉,可愛極了。
我一邊暗睃著他,一邊笑道:“那是因為符允早前讀過,他過目不忘,你和他比,肯定輸。”
他打開我的胳膊,快步向前。
我在後麵喊道:“裴然,你要是想讀更多書,我家藏兵閣裡什麼都有,不僅有書,還有珍藏版的字畫範本……”
他停下來,扭頭看著我,道:“真的?”
我笑著向前,追上他。
他正好站在一棵大柳樹下,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衫,好似一幅畫卷,俊逸而雋美。
我手過他的鬢邊,在他身後折了一枝柳葉,挑眉看著他,笑道:“自然是真的,隻要你叫我一聲哥哥,我就趁我爹不在的時候偷偷帶你去,怎麼樣?”
他耳根一紅,扭頭就走,我拽過他肩膀,笑得十分無賴,祈著道:“好裴然,叫一聲。”
他低著頭,抿嘴不吭聲。
我湊著上前,笑道:“行,你不叫,我叫。”
他目光訝異,臉邊飛紅霞,瞧得我心頭直發熱,狂跳不止,湊到他耳邊,輕輕道:“裴然哥哥……”
他耳根紅了個透,精巧的耳垂紅得像血滴子一樣豔美。
我湊得更近,悄聲笑道:“好哥哥……”壓抑著心中的狂跳,咬著他的耳廓,輕聲叫道:“裴然好哥哥……”
轟地,他臉像白雪染血一樣,從白到紅,紅得透徹,晶瑩動人!
如水晶透亮的眸子,氤氳出一層薄薄的水霧,可愛極了!
我忍不住湊上去,抱住他,尋那抹花瓣般的柔軟,咬上去,低泣道:“裴然,我喜歡你,一直喜歡你,你給我說句實話,你心裡有沒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