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龍椅上的人,見我進來,放下手裡的禦筆,抬手示意門外的守衛和太監離開,朱雀紅門也隨之關上。
禦案上的雙鶴飛雲金香爐裡幾縷煙霧繚繞,飄著甜膩香醇的味道,與以往九霄用的龍涎香,不太一樣,我也沒有想。
天子坐在禦案後的龍椅上,身上還穿著昨日早朝的明黃龍袍,頭上戴著九珠旒冕。
他的臉色微暗,眼下一片疲倦,似是一夜未眠,端起禦案上的茶盞,執盞輕輕地搖晃。
茶麵蕩起層層漣漪,映照著他清冷俊美的麵龐。
年輕的帝王,眼瞼微抬,細長柔軟的睫毛如羽扇一般輕輕掀開。
扇下一雙琉璃鳳眸如雪,似覆蓋著一層寒冰一樣,沒有一絲溫熱,呷了一口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道:“聽說卿打了北境王的侄子?”
我跪在地上,低著頭。
天子冷薄的嘴角往上勾了勾,譏誚道:“不過一鞭、一腳,將人的肋骨打斷,腿骨打折,後半輩子都站不起來。”
我頭更低下。
龍椅上的人冷笑一聲,道:“墨王好大的威風!”
他說著,站起身,從禦案後轉出來,手背在身後,到我身邊,冕旒上的玉珠碰著我的側臉,低頭湊近我的耳邊,冷聲低笑道:“卿既然要來為嚴廷求情,就不應該出手打殘皇後的堂弟。”
我低頭道:“微臣知錯。”
他冷笑著,寒眸如霜,冰冷地凝著我,道:“因為他誤打了丞相,所以卿才動怒嗎??”
他的臉幾乎挨著我的臉,說話的時候呼出的熱氣噴在我的耳邊。
我驚驚顫顫,喉嚨動了動,道:“微臣並無私心,陛下明察。”
天子眸色流轉,語氣微揚,眼中似笑非笑,道:“沒有私心?”
我跪在地,他蹲下身,與我比肩,眼神狠戾,直勾勾地盯著我,道:“卿這話說出來不違心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應他,隻聽他又譏誚冷諷,道:“他已經成了親,你還不死心?”
誰也沒有再說話,房間裡安靜極了,一點聲音也沒有,隻有外邊屋簷下,積水沿著簷邊瓦當,緩慢地一滴一滴滴答著。
年輕的帝王站在窗口邊,眺望著窗外,看著遠處層層瓊樓堆疊,語氣淡淡,道:
“朕這一夜都在想,如果你天不亮回去,朕就放你一馬。
因為丞相受傷,你發怒也好;
因為憂心我們叔侄反目、他人乘虛而入也好,
哪怕你有一點一絲的遲疑,或者,你明天早上再來求情,朕都放過你。
但你徹夜長跪,一絲猶豫都沒有。
朕甚至可以想到,假如這會兒,朕成了昏君,丞相成了佞臣,你也可以毫不猶豫揮起屠刀,將我們斬殺。
叔,你的心是鐵做的,一絲情誼也沒有。”
他掀開羅黃繡龍衣擺,席地坐在我對麵,伸出手,欲來撫我的臉。
我向後退了退。
那隻手僵硬地停在那裡。
手的主人,臉色瘮白,眸子如白灰一般,死死地看著我。
那是他從來沒有過的表情,仿佛一隻孤獨至極致的狼,既陰狠,又怨毒,絕望。
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樣,俯首在他腳下,道:“微臣未曾換洗,恐臟了陛下的手。”
他愣了一會兒,陡然間,前俯後仰,哈哈大笑。
那雙如雪一般剔透的鳳眸裡明明沒有笑意,整個人卻像停不下來一樣,眼淚從眼眶裡迸濺而出,手“啪啪啪”地拍著腳邊的青石地板,狂笑不止,仿若瘋癲了一般。
我驚得魂不附體,眼皮直跳,顫聲道:“霄兒!”
他從地上起身,看著我,笑道:“叔不要擔心,朕沒有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