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殺得酣暢淋漓,兵將們接連幾日受的窩囊氣也儘泄而出。
晚間慶功宴,無酒無肉,亦無糧食,幾碗野菜加一碗清粥,君臣在禦帳內席地對飲。
我亦被邀請過去。
幾人談笑間,隻有秦翦低著頭。
秦舜對少將道:“陛下這一次勝了,你可心服了?”
秦翦悶聲道:“末將恭喜陛下。”
九霄淡淡應了一聲。
對飲一會兒,眾人不知何時看向我。
卻原來是九霄坐在主位上,向我看來。
眾人循天子視線,目光落在我身上。
天子目光清淡,眼神疏離,雪色透明的眸子裡掭著幾分冷漠,淡淡道:“大師方外之人,是否心無紅塵?”
我將手裡的碗放下,雙手合十,朝他行了個禮,道:“世上本無紅塵,紅塵皆在心間,心有,便有紅塵,心無,便無紅塵。”
他正襟危坐,眼簾低垂,似乎在望著碗中的野菜,又似乎沒有,薄唇輕抿,道:“一切皆在於心嗎?”
過了一會兒,又道:“倘若他無心呢?”
眾人茫然,我亦茫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隻見那人嘴角劃過一抹苦笑,端起碗,喝了一口苦澀的野菜清湯,聲音沙啞,道:“他不在,他若在,應和大師有緣。”
我低頭不敢應聲。
晚間,我回到營帳之中,心中暗暗擔憂。
這幾日九霄雖然看著稀鬆如常,但眉宇之間,鬱氣凝滯,多有思慮勞心之累。
況且,他自幼身體不好,野菜清湯雖能麵不改色下咽,到了腹內多半積食難消,還會腹疼。
山上的獵物都被打獵殆儘,眾將士也隻能野菜充饑,到哪裡去找吃的?
我想來想去,隻有一個地方。
兩軍陣前的黃沙河。
黃沙河湍流激蕩的地方不能去,隻能去水流緩慢的地方。
但,水流緩慢之地往往又是敵軍容易偷襲的地方。
罷了。
真喝一個月的野菜湯,要喝爛我侄兒的腸。
無論多凶險,我還是下河試試。
夜晚間,捉了幾隻螢火蟲,做了螢燈,沿著曲徑荊棘小路,到了河岸邊。
岸上露水深重,打濕了鞋子和褲腿。
我用匕首將竹杖的一頭削成一個尖銳的刺頭,
脫掉鞋子,挽起褲管,一隻手提著螢燈,一隻手拿竹叉,貓身下河。
黃沙河裡三分水,七分沙,渾濁看不清,用竹叉著實費力。
隻得等哪個傻魚兒躍出水麵的時候捉。
卻不想,等了大半夜,泡得腿發軟,也沒捉到一個。
眼看天邊蔚藍,再過一個時辰就要亮了,心裡越來越著急,下手也越來越快。
終於,眼前一朵水花往上濺,螢螢微弱的光下,隱隱約約看到一條黑色的尾巴!
我抬起竹叉,猛地往下一紮,頓時魚兒落在叉杆上,在水裡撲撲棱棱,喜得我笑道:“你這淘氣的魚兒,讓本王捉了一夜。”
但馬上我又感覺有點不好,腳上有點疼,好像是剛才紮得太快,紮住了自己的腳了!
我探下身在水底摸了摸。
還真是紮到腳了。
幸好隻是邊上的皮肉,沒有戳到筋骨。
到了岸邊,找了一個溪水口,把魚用竹叉斜刃刮了鱗,五臟六腑清理乾淨,擦了個黑火石,架著小圓缽用小火慢慢地熬。
約半個時辰,熬得差不多了,又將魚兒身上的刺一根一根挑出來。
忙完,額頭上沁了一層薄薄的汗,天也快將明。
我將湯小心抱在懷裡,踮起腳尖,腳步放輕,悄悄地到了中軍禦帳後,將碗裡的魚湯放在外邊,躲到了不遠處,暗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