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夾的不是菜,而是一個個琉球彈,
謹慎而小心,
放在嘴裡後,
慢慢嚼碎了,一點一點下咽。
不多時,我爹帶著我和我娘也朝他恭賀,
他看到我,
眼神一動,
像是認出我來,
但很快地也平靜無波,淡雅有禮道:“多謝墨老王爺。”
他能記住每一個朝他恭賀的人的姓名,官職,並話語合宜。
回家的路上,
我把事情描述了一遍,問我爹道:“他還那麼小,陛下為何如此嚴苛?”
我爹聽了,淚眼漣漣,道:“陛下身有病,大限隻怕就這兩年,撐不過三年,不嚴厲又能怎麼辦?”
我娘聽了,哀傷不已,對我爹道:“你們兩個將孩子逼成這樣,他若不幸撐不過去,你就是死了,也難得安生。”
我爹掩袖泣道:“他若沒那個心性和韌性,將來怎麼挨過朝堂上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又如何存活?”
那時候我爹身上的舊疾已複發過兩次。
然而,太宗沒能撐過三年,
九霄八歲的時候,他便去了。
而在那之前,我爹也去了。
太宗走後,
太後對九霄更為嚴厲,
有些時候,打得脊背上,腿上,胳膊上,到處是紫色瘀痕。
幾個老太傅時不時地要行什麼戒鞭“孝儉禮”,
給九霄掛一個牌匾,
堵住那些三公大臣的嘴,
讓他們挑不出毛病。
這些年來,他一直這樣用膳,
即便是在邊陲樓蘭,
還是按照規矩,一個菜一口,不多也不少,
我拿著筷子,朝他碗裡夾了幾塊紅棗蜜餞,盛了一小碗米酒湯圓放在他跟前,
那人手裡的筷子停頓了一下,
隨即,嘴角掛著一抹笑,鳳眸含著幾分說不清的意味看著我,
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得意,
我笑道:“怎麼了?”
他夾著一塊蜜棗放嘴裡,一邊嚼,一邊看著我,道:“國師真是心細,知道朕喜歡吃甜食,說說看,還知道朕喜歡什麼?”
我笑了笑,故意用試探的語氣,道:“喜歡吃魚?”
他眼神一亮,
我又道:“喜歡黑色?”
他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
我手支著下巴,故作思考,過了一會兒,對他眨眼笑道:“陛下最喜歡的,是赤舄紅鞋嗎?”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閃一閃的,像星星一樣。
如果他能一直這樣笑,
多好!
哪怕我這樣隱姓埋名一直陪著他,
也可以。
我吃了幾口,坐在他旁邊為他布菜,
他催著我,道:“國師再說說看,朕喜歡什麼茶。”
我一邊給他倒水,一邊笑著搖頭道:“微臣不知道。”
他看著我,道:“真不知道?”
我故弄玄虛,笑道:“讓微臣猜猜,廬山雲霧?”
他搖搖頭,
我又笑道:“白毫銀針?”
他還是搖頭,
我拍手笑道:“啊,我知道了,蒙頂黃芽!對不對?”
他笑道:“國師,你一開始就知道,為什麼騙朕說不知道?”
我笑了笑,
沒有說話。
再抬頭時,軍侍們婢女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退下。
殿內隻剩下我們君臣二人。
他看著我,琉璃眸子裡,幽幽暗暗,明明滅滅,似藏著波濤洶湧,又似平靜無波湊到跟前,盯著我道:“國師,對朕似乎很了解。”
我笑著將茶水遞過去,
茶水氤氳,
水麵上一層薄薄的煙霧,
暈開在九霄的下巴處,
他湊過來的時候,我毫不知覺,直到那抹柔軟印在我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