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這輩子不死也成了啞巴了!
就在我合上眼認命的時候,他鬆了口。
我趕緊抽出舌頭,翻滾下床,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那人從床上起身,光著腳坐在床沿邊上,吊著兩條腿,陰冷地哼了一聲,挑眉睥睨我道:“你不是想快活快活嗎?”
我往門口走了幾步,扶著門欞,大著舌頭,道:“有……話……好好……說……”
他冷笑一聲,端起案邊的碗,一邊盯著我,一邊拿著勺子,舀著粥往嘴裡送。
好像喝的不是粥,而是咬我的肉。
唉,
冤家啊。
我蹲坐在門檻上,半邊身沐浴在陽光裡,半邊身籠罩在陰影裡,等著他喝完了,也不敢上前去。
隻等他睡著了,收了碗,到廚房裡洗洗涮涮,做了幾個小菜,放在蒸籠上溫熱著,又到城裡買了些乾果時令蔬菜,擇洗乾淨,放在櫃裡,將院落打掃乾淨。
到了房內,
拉開床幔,
躺在床上的人,
臉頰泛紅,手探上去,熱得滾燙,額頭上汗津津,鬢邊頭發都浸濕,眼緊閉,眉頭緊鎖。
眉心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睫毛不停地顫抖,
兩行淚從眼角滾落,陷入夢魘一樣,痛苦掙紮,囈語不止。
怎麼會燒得這樣厲害?
我趕緊將他抱起來,伏在背上。
他下巴窩在我的肩窩裡,喃喃道:“宜景。”
我背著他一邊疾步向城裡奔走,一邊柔聲應他,道:“嗯,我在。”
脖頸處一片濕潤,肩上的人,哽咽道:“零花。”
零花是江家的小姐,他的妻子。
我背著他,健步如飛,溫柔回應道:“嗯。”
他聲音沙啞,又喊了一聲,道:“零花,我對不起你。”
身上的人,淚像怎麼也流不完,打濕我的肩膀,又浸透我的前襟。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一遍又一遍地應著。
他喊著喊著嗓子啞了,似乎發不出聲,我側過臉看他合著的眼簾裡垂著滴落的淚珠,嘴一張一合,無聲地含著一個名字。
那個唇形像是在叫零花,又像叫宜景。
我道:“我在。”
他搖頭落淚,道:“菱花,對不起。”
我道:“嗯。”
他眉目稍稍舒展,又張著嘴無聲地喊了一陣。
我道:“裴然,不要再喊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頭歪在我的肩窩裡,眼淚漸漸停了,不一會兒睡著了。
他臉貼在我肩上,滾燙的熱度像要將我衣服燒一個洞。
我背著他瘋狂地向城裡奔跑,快到城門時,肩上人哭喊道:“宜景。”
我渾身是汗,扭臉看他,柔聲道:“怎麼了?”
他嗓子稍微能發一點聲音,啞道:“九步。”
我愣了一下道:“什麼?”
他眼淚嘩一下落下來,哽咽著重複道:“九步。”
我輕聲問道:“什麼九步?”
他哭道:“從我家到你家,九步。”
我心頭一震,道:“你量過?”
他乖巧地點了一下頭,抽噎道:“我每天晚上都會量一遍,我們不用轎,你背著我到你家,隻要九步。”
我怔愣著不能動彈,像僵化了一樣,呆呆地扭頭看著他。
他像貓一樣,下巴往我肩窩裡蹭了蹭,睫毛翹起,眼角閃著淚花,極其乖巧依戀,臉兒緋紅欲滴,喃喃細語,柔軟輕聲道:“隻要九步就過了你家門檻,過了你家門檻,我是你的人。”
那如蒙了冷霧一樣的眉毛,看上去有些白得嚇人。
蒼白的嘴唇,薄細的下巴,沒有一點血色。
閉著的眼睛,不斷地垂淚。
我抱著他在懷裡,呼喚道:“裴然,醒醒!”
囈語昏沉的人,似入了夢魘一般,沉睡不醒來,淚流不止。
我碰著他的臉,心如刀絞一下,嗚咽道:“你為什麼說這些?”
懷裡的人哭過一陣,哽咽著,似快喘息不上。
我吻著他的慘白的唇,挑著他的舌頭,渡氣過去,想將他喚醒!
“裴然!你醒醒!”
他哭道:“宜景啊,二十年。”
我隱隱知道他要說什麼。
霎時間,淚如雨下。
一顆心,如被千刀萬剮,挫成肉泥!
他胳膊抱著我的脖子,倚在我的胸口,哭道:“我等這九步等了二十年。”
我肝腸寸斷,淚眼模糊,抱著他的頭,再也控製不住,痛哭失聲。
他在我懷裡,撕心裂肺,大叫道:“七千多個日夜,日思夜盼,等不到這九步。”
說完,陡然揚頭,哇一口鮮血噴濺而出,染紅我的衣衫上,恰如一朵血色的花,濺落了我的雙眼與麵頰!
我魂飛魄散,全身麻木,手腳冰涼,渾身發抖,顫聲道:“裴然。”
他眉頭緊鎖,慘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閉著眼,嘴角一片鮮紅,喃喃道:“宜景,我的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