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月,寒風凜冽,霜雪塞道。
夜色昏暗,自山腰下望,整個賀家村無星點燈火,已然是陷入幽沉的夢境中。
此刻,賀疏弦背著一個人在雪地上疾行,一直回到院子中,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如釋重負。
可她並沒有放鬆太久,將那山林中撿來的女人放到床上,連燭火也沒有點,便匆匆忙忙地跑到廚房中燒熱水。
那陌生女人身上舊傷開裂,先前遇見的時候已經簡單處理過來。可風重雪寒,她栽在雪坑中不知多久,不知道會不會得風寒。目前來看沒有發燒,然而接下去便不確定了。如果生病了,又不知會花費多少金錢。
想到金錢,賀疏弦不由得歎了口氣。
她阿娘當初給她留了金錢,可哪裡花得過來啊?房屋破陋了得修不是?沒糧米了得買不是?最最重要的是筆墨紙硯,她這指頭一鬆又不知道多少流出去了。村中人每每見了她都要打趣,說等她考中進士光耀門楣。但——賀疏弦低頭一看,被勒緊的胸脯,她能踏上科場嗎?查出來可是掉腦袋的死罪。
她有時候會去山中打獵,換些錢財,一個人的日子倒是能逍遙自在。可多餘的善心,卻沒有太多金錢來補貼的。隻是要她見死不救,她也過不了那關。賀疏弦漫不經心地想著,腿腳很是利索。沒多久就端著熱水回到屋中。可才邁步,就聽到“咚”一聲響,以及一聲警惕的“誰”。
賀疏弦很是習慣黑暗,隻要不讀書,她從不在夜間點蠟燭。此刻思忖片刻後,她將熱水擺在桌麵上,摸索著取出蠟燭點燃。昏黃的燭火慢悠悠地散發著一團光暈,驅走黑暗。賀疏弦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立在一邊,凝望著床上漸漸蘇醒的女人。
先前在山林中賀疏弦也沒仔細看,這會兒就著燭火瞧著女人。麵頰蒼白病態,雙瞳剪水,仍舊是美得不可方物。賀疏弦覷了片刻,便收回無禮的視線,低聲道:“抱歉。”
女人沒說話,在賀疏弦看她的時候,她也在暗中打量。燭火邊站著的少年身量不高,穿著一身粗布衣衫,可麵如冠玉,雙眸燦若晨星,端是一副好氣度。其實在少年救她的時候,她便已經醒了。她趴伏著的背脊,可不像是小郎君呐。
“你還好嗎?”賀疏弦的聲音清潤。
女人默默地點頭。
賀疏弦正準備將毛巾擰乾遞給女人,可倏地想起“男女有彆”來。她住在村子半山腰,與村中人往來不算熱絡,下山幾趟,都是風風火火的,不會跟人長久待在一起,時常忘記了些“禁忌”。她麵色微微泛紅,輕聲道:“小娘子若是無事,賀某便回避了。”
女人沒吭聲。
賀疏弦也不在意。
她掩著唇打了個嗬欠,也沒想太多,腳步一轉便從房間裡退了出去。她這山間小院是自個兒改造的,算上廚房一共四間,在整個賀家村也算是闊綽了。天知道,為了住得舒服些,她這斷斷續續忙活了快三年。那小娘子運氣好,若是早半年出現,可能留給她的是半漏風的牆麵,享一回雪滿山中“貧士”臥的困窘。
賀疏弦醒得早。
雪已經停了。
她抬眸看了幾眼簷角垂下的冰棱,愉快地將練武拋到九霄雲外。
她煮了一鍋粥,隨便地扒拉點鹽丟進去,才冷不丁想起昨夜從山中捎回個人。
阿娘的廚藝好,可她沒學到半分,反正她的要求也不高,得過且過。
但昨夜那女人……就算隻是驚鴻一瞥,也能瞧出她出身不凡,定是富貴人家的女兒。雖不知怎麼流落到山中,可雲端的存在,總不好與她一道踏入塵泥裡。
賀疏弦重新弄了碗肉粥,又煮了兩個雞蛋。
她不會養雞鴨,家裡的雞蛋都是用一條野豬腿跟山下的阿嬤換的。
還沒怎麼吃,用來招待 “客人”,應當足夠了。
賀疏弦端著早食入堂屋的時候,女人才醒。
她屏息,輕輕地敲門,直到一聲“進”傳出,她才半夢半醒地推門踏入屋中。
但是旋即,她便意識到不對了,她怎麼就能迷迷糊糊走進去呢?
她火急火燎地縮回腿,屋中又傳出一道:“來扶我一把。”那語氣端是自然,想來被人伺候慣了。
賀疏弦手指壓著門框,聽語氣並非是病重不能起。她提醒自己“身份”二字,半晌,才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低低的笑聲入耳,仿佛羽毛掃過鈴鐺,撥出清越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