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燈老蛾兩廂絕命。
視野將暗的那一秒,他提著刀,忽有所感,便隨心意偏過視線,卻恰巧瞧見那骷髏抬頭望來。
先時尚是個妙齡女子……
這念頭不期而至,堪堪轉過一半,眼前便一暗。
他的心臟抽緊一瞬,知道剛才瞧的那一眼讓自己中了術。可縱使如此,那握刀的手也未鬆半分。
三尖兩刃刀去勢不減反增。
但他心中已有預感。
下一秒,果聽得精鐵擦石,發出清清脆脆的一聲響。
他施法明心目,再望去,見刃尖猶帶獸毛,狐狸已不知去向。
眼前的石床空空蕩蕩,濃厚的焦味縈繞鼻尖,他皺起眉,低低念了一句“狡猾”。
卻似和聲而應。
話音尚未落,頂上鐘乳便搖搖晃晃,直直砸下。
他收刀旋身,仰頭望去。
頃刻間山搖地動,石筍斷,石柱折,洞蓋似融雪,層層傾倒,片片壓下。
*
真君落在山澗邊,輕撣去身上塵灰,又撩水淨了手。
雲頭裡落下一隻黑色細犬,豎耳搖尾,不多時便跑近了,用鼻尖蹭著他的掌心。
他彎腰摸了摸細犬的腦袋:“結束了?”
細犬塌下耳,用濕漉漉的眼睛瞧著他,輕輕地嗚咽了一聲。
“無事。”看來不大順利,二郎撓了撓細犬耳後,安慰道,“是我疏忽在前。”
今日他牽犬架鷹,同梅山六兄弟自西牛賀州采獵而歸。一群神縱風架霧走到白虎嶺,忽聽得地下有呼救之聲。
若是尋常神仙,救不救這些倒黴人還得看一看心情——要是心情好,便顯身搭救,發一場慈悲,得幾句稱頌幾個跪拜;可要是心情不好,閉耳不聽也無人來詢,畢竟因果纏縛,草尖削頂,他命定之事,與我神佛有何乾係?
但二郎久居灌州灌江口,是傳聞裡頂頂和善的神仙。
尋常百姓求到他麵前,不拘是保福求子,還是告病還願,他都願意舍下眼去看一看,管一管。
時間長了,也不知怎地,灌江口就成一個三界聞名的好地方——風調雨順,民豐物阜。
這些年來,灌江口的建設漸漸步入正軌,他不再需要同千年前那樣,日日留宿廟中。
二郎得了喘息之機,便挑了個日子,將事物暫且交付廟中鬼判,與兄弟同往西牛賀州玩獵。
所以歸時行雲過嶺,他們才能恰巧聽見嶺上的悲聲號哭。
那時節七人互相看了看,停風住霧,撥開雲頭往下查探——
隻見一隻身帶血氣的小妖,大搖大擺地追趕一戶人家。
六兄弟裡的姚太尉見了,主動請纓:“大哥與眾兄弟且行,容我結果了這小妖,救他一命,再來趕上。”
那狐妖初初通九竅,連毛都未褪,姚太尉擒它自是輕而易舉。
眾人未對這牛鼎烹雞的事多加評價,都“嗬嗬”一笑,接過他身上的狐兔獐鹿,隻道:“速來!速來!”
姚太尉含笑拱手,正欲降雲時,衣角卻被二郎的細犬咬住。
“你……”他回頭躬身,問道,“如何攔我?”
細犬鬆了嘴,“汪汪”叫了兩聲,又伏低前身,作出一副將撲未撲的姿態。
眾人大笑了然。
郭甲將軍離得近,用手背在姚太尉前胸上拍了拍:“難得他興致好。你千歲的人了,莫與孩兒爭搶。”
姚太尉瞪著眼睛:“甚麼話?難道我老姚是這般不曉事的人?”
“不好說。不好說。”直健將軍搖了搖頭,玩笑似地提了一嘴,“上回大哥帶回來給他的靈果……誒,是誰拿去了?”
哮天嗚嗚地叫了一聲,似委屈,似控訴。
“我那是同他玩鬨!”姚太尉漲紅了臉,“直健!莫要壞我名聲!”
細犬搖起尾,在眾人腳邊繞著圈。
二郎笑了一笑,道:“你們先去,我同他在這停上一停。”
聽他這樣說,眾人紛紛稱是,妥帖地將二郎身上的弓刀接過,放心駕雲而去。
這三兩句閒話費時不久,結束時,地上的人和妖還沒跑出幾步。
六兄弟們帶著獵物離去,真君自後方按下雲頭。
細犬落地後興奮地往前撲了撲,用身子壓彎了幾叢灌木,忽然之間他耳朵一豎,轉過身,討好地瞧著二郎。
“你化便是。”多年相伴,真君一眼就瞧出他的打算,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