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犬咧了咧嘴,後把笑收斂,將身坐正,沉心靜氣,少頃便褪去皮毛,化作人的模樣。
和一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相對總是有些怪異,尤其後者本性未脫,一起身就興奮地齜牙咧嘴。
真君覺得好笑,便用手遮了麵。
細犬化成的二郎立刻板起臉,作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
他瞧見了,按了按嘴角,囑托道:“早些歸來。”
“二郎”點頭,往那處一看,隨意拍了拍手,將身上衣服化作粗布短打,便撒歡似地跑了過去。
真君站在原地,目送他與老者相遇。
他倒沒什麼不放心的。
哮天犬自幼聰慧,又隨他多年,廟中事務早學了個七七八八,碰上類似的事情,他獨自一個就能處理地很好。
何況,哮天修得人身已久,實力不輸一般天將,隻不過因貪食貪寵,才愛用原身四處行走。
如今他采獵歸來,興致正高,那小妖叫他碰上了……
真君的念頭就此止住,他轉而思忖起另一件相關之事——那老翁老婦並少女似是一戶人家,這附近是否有惡事發生才叫他們背井離鄉?在雲頭上看到的狐狸精滿身新鮮血氣……二郎摸了下腰側,發覺三尖兩刃刀已被哮天偷去。
也罷。
他收回手,駕雲往狐妖來處去,未走多遠,便瞧見林僻處碎衣牽樹,血汙成團。
任何一個心懷悲憫的人看了這一幕都該生出些“物傷其類”的驚悚與傷痛。
但他是神。
所以那雙看遍王朝興替、人世悲歡的眼裡似乎一點波瀾都未起。
他隻是平靜地落下雲頭,將散落的人骨收斂安葬,好叫這些枉死的人有個歸處。
晴日當空,勾魂的使者來得早,乍然瞧見真君猛一驚。他們匆忙將批文與繩索收好,對著他恭敬行禮。
真君點點頭,看著他倆一人一個,將那迷惘的遊魂係上,踉踉蹌蹌地直入幽冥。
一隻遊魂似醒轉,淒淒慘慘地哭泣哀求,卻隻引出塵灰裡勾魂使不耐煩的一句“命定”。
命定。
天青林正翠,山花漫野,入眼的皆是大好風光。
他從空無一人處收回視線,隨手折下草葉編成舞鶴,修長的手指在草鶴腦袋上一搭,鶴就睜開了眼睛。
哮天長久未歸,許是玩得高興了。真君將草鶴放在蔓生的薜蘿上,循著人行的痕跡一路北去。
他是得道的神仙,雲生霧起,瞬時越過四五十裡。
茂林中人類披草而過的新痕若隱若現,他正垂目分辨,卻忽見東方生雲霓。
虹彩處走出兩童子。
“家師知山門外有貴客至。”清風明月帶笑躬身,“特命我等前來迎接。真君,這邊請。”
眉頭稍稍抬了一下——他自忖和鎮元大仙的交情泛泛,何勞與世同君遣最小的兩個愛徒前來相邀?
他默了一瞬,回了禮:“有勞。”
不管是人、妖,還是精怪神仙,天地間的生靈隻要活得久了,見識深了,無論碰上誰,都能相談幾句。更何況鎮元子還是個極好談的好性神仙,所以他的朋友遍布三界也不足為怪。
時有神仙下帖五莊觀,邀他與會參禪、坐壇講經,因此,真君途徑此地多回,還是頭次碰上觀主在觀。
將微妙心情拾好,他隨著清風明月踏入山門,走過二門,見殿上“天地”二字旁立著個風清神秀的鶴氅男子。
這便是地仙之祖。
真君行了晚輩禮:“多年未見,大仙風采更甚從前。”
鎮元子將他扶起,哈哈笑道:“二郎小聖,見你一麵,可比登金闕雲宮還要難呐。”
“大仙是靈霄殿中客,瑤池坐上賓。”真君笑,“何以打趣我一個南天門都入不了的小神。”
他順手接過明月遞來的香,正顏參拜天地。
“你若要進。”待香插入爐中,鎮元子撚須微笑,“守門的天將還真敢攔你不成?”
真君輕笑搖頭——他不會去,所以這假設實在沒有意義。
客套到此為止。鎮元子輕輕一揮手,清風明月會意而下:“近來新得幾兩山茶,小聖可願與我共品?”
“是小神榮幸。”
說話間轉過屋舍與長廊。
六角亭內石凳斑駁,空對滿園奇花。
二人在亭中坐定。
清風捧來靈果,明月送來仙茶。
水汽升騰起,氤氤氳氳,模糊了兩張美人臉。
茶幽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