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甚好,她認出那少年後麵一些的那個男子正長著一張“長工”的臉,隻是兩者氣質迥異,她不敢貿然相認。
不過見他在此,知道自家長輩多半安全,提了半晌的心終於放下,她才分了心思在妖王同那少年的交談之上——他們正為自己的去留爭論。
她尋尋常常地出生,尋尋常常地長大,同世間每個女孩一樣。南羽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麼不同,值得這看起來就不凡的少年與妖王相爭。
她覺得有些可笑。
難道在纏綿病榻十餘年,先遇強盜再遇妖魔後,上天終於偏愛了她一回?
這就是世人翹首以盼的運道?
可那些慘死在強盜手下的家丁,喪生在妖魔口中的路人,怎就等不到這運道?
她不信運道,也不信上天。
不知那少年人與灌江口的廟宇有什麼關係,竟說出有事隨時來廟中相求的話。可自她出生,祖翁都快將廟當了家,也不見那個神仙發發慈悲,遂了他的願。
想到這,她生出幾分抵觸,又思及妖王所說——他朝若是亡故,難道還要兩個老人餘生都替她一個死人背著恩情嗎?
南羽眼神一閃,定下主意。
“我何時——”哮天犬聽池鷺將自己的話曲解,便急著爭辯。
可話還沒說完,便聽二郎問那妖王:“你要如何?”
他一臉焦色地閉了嘴。
我要如何?
池鷺自問。
她不要如何,隻是人都到了她手上,再叫她拱手相讓到底有些不甘心。
何況白虎嶺地處偏僻,她放了這個,又不會無故捕捉行人,那得到何時才有第二個不招人厭的瞎了眼撞進她門裡來?
她聽他話中有相談意,便稍稍正色:“我不殺她。再尋奇花異草與她續命,這洞中除我外以她為尊,如此,隻要忍得寂寞,不貪人聲,總好過回紅塵俗世裡,當一個朝不保夕的凡人。”
“癡心妄想!”哮天犬喝道,“人與妖如何能混於一處?”
池鷺眼睛一瞥,笑他:“君亦生而為人耶?妖怪、神仙,‘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1]。”
“口氣不小,然,”二郎抬眼看她,“你這滿身血氣,該作何解?”
池鷺知道他若是個正派的神仙,終究會問到這點。
她那話雖也能答將來,可答不得他所問的過去。
池鷺並不慌張,氣定神閒道:“地府中有功過薄,何不請來一觀?”
料定他不會因一個小小妖精請十代冥王出麵。
何況——
“若我真是個罪不容誅的,還能在萬壽山那位道爺的眼皮底下逍遙自在?”
先前嘰嘰喳喳招來的雲霧裡有些正氣,不似妖魔的妖氣詭譎,池鷺拍散了大半,隻留了一絲一縷,就是為了此時。
不論那白鶴是霧氣招來的,還是它自個兒用旁的手段尋來的,畢竟不是正身,那霧又淡,它分辨不得,隻會讓楊戩疑心她與正道神佛有些關聯。
池鷺知道土地在楊戩麵前將她的背景往地府模糊,可他語焉不詳,她不知道兩人交談的具體情況,也無從得知楊戩信了幾分。
既然如此,她何不再加一重保險,將五莊觀拉出來,好把這潭水攪得更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