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1 / 2)

洋子從有意識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並不受歡迎。或者該說,家裡的女孩子都不太被重視,隻是她更特彆一些。

她出生在一個能劇世家,從金春流分出來大概家傳了有個一百多年。這個行業都是傳男不傳女,她的父親雖是老二但在家裡算是比較有天賦的那個,隻可惜不知道是家庭因素還是教育問題,室町丞次郎偏偏是個了不得的戀愛腦。

當初為了擺脫安排的對象,非要和洋子的母親結婚,可是在家裡大鬨了好幾場,甚至罷演過一回,搞得業界都有所耳聞。

最後,洋子那個說一不二的祖父到底是為了劇堂的演出,同意了這門婚事。可惜好景不長,洋子的母親是個身體過於孱弱的女人,原本將養著還算有一年過一年,結果卻意外懷孕了。哪怕再精心照顧,生產對於一個女人帶來的傷害仍然是不可逆的,所以在生下洋子後沒多久,這個女人就去世了。

對於那個戀愛腦的丞次郎而言,這下不亞於把他的靈魂和腦子都給掏空了一樣。前前後後自殺未遂三次,還是祖父室町道明掐著不滿一歲的洋子的脖子威脅丞次郎,如果他死了,那就讓洋子也一起陪葬,一家人死個整整齊齊。

洋子至今都記得那個時候,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的力道和觸感,那種死亡逼近卻毫無辦法的恐懼成為了室町家留給她的第一重陰影:哪怕她是穿越的,帶著成年人的思維和記憶,卻仍然無能為力到隻能在當時用細弱的哭聲妄圖喚醒丞次郎的一絲父愛。

可喜的是,丞次郎從那之後再也沒有過自殺行為,反而認認真真陷進了舞台裡,仿佛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宣泄其上;可悲的是,他始終怨憤是洋子讓他的愛人去世,也是洋子讓他無法追隨斯人而去,所以完全對其不聞不問。

父親的冷漠,使得洋子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大家族裡,時常有一種自己是個孤兒的感覺。嬰兒時期起,她的房間裡就隻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保姆進出,平日也沒人來看她或帶她出去,隻是偶爾生病嚴重,大伯母會把洋子接到她們家去照顧。

說是照顧,也真就是日常看護一下。不會有人拿玩具逗她,頂多在大伯母那個比她大點的女兒綾子吵著要看電視時,會把她的床也搬過去一起看。甚至因為沒有對象,洋子哪怕早就能說話,也幾乎沒有和人交流過。

第一次開口是和那個總是揪她耳朵玩的堂姐綾子表示彆扯了;第一次爬行、站立和行走也無人喝彩,直到她在廊下扶著牆到處走著想摸清家裡情況時,才被做雜事的阿姨發覺帶了回去。

和親戚,包括她的父親等見麵的機會,也隻是年節時分家裡齊聚一堂的那幾天,才被帶去打聲招呼。

她就像個可有可無的擺件,就這樣被放置在角落,兩三歲了也沒出過家門,每天隻能在房間裡擺弄那些不知道誰買來的玩具和幼兒圖書,或者在保姆在的時候可以要求看看電視——始終隻有一個人,坐在這間名義上屬於她的和室裡,每天重複著自娛自樂的事情。

有時候她也會想,還好她有著成年人的靈魂,如果是一個真正的孩子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還不知道會被扭曲成什麼模樣。然而這種帶著些微‘高人一等’之感的慶幸,也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原本隻是偶然,洋子趁著保姆午後打盹的時候悄悄跑到了房間外。她所在的住所,是傳統的和式一戶建,還是那種相當大的古典庭院。整個室町家,從祖父那一輩起就都住在這裡,甚至邊緣的一些院落還有室町流的弟子暫住。

偌大的庭院被劃分成了好幾個院子,每家人都居住在自己的區域裡。不同庭院裡種著完全不一樣的植物,洋子還記得大伯的院子裡有很多椿,也就是山茶。春冬之際總會看到那豔紅的花朵,她常在那個時候生病然後被大伯母帶回照顧,所以記憶中大伯的院子永遠都是開著花。

但山茶沒有香味,那些花之於她就像是空殼一般,被時節的雨水打落得滿庭院都是,零落成泥。這樣一想,她和父親丞次郎所在的院子就好很多,種的都是鬆樹,除了定期必須修剪樣式以外,已經很好打理了。

而等有鬆果掉落時,算是洋子比較快樂的日子。她可以借著撿鬆果玩為理由,滿院子的亂逛,不至於一直被保姆要求呆在房間裡。

其他的院落她都隻是路過,直到最近才差不多摸清了整個庭院的結構布局,那天也正是想多熟悉一下,卻在路過正堂旁的小房間時,聽到了裡麵的說話聲,然後忍不住停了下來。

那個慢條斯理但中氣十足的男聲,一聽就知道是她的祖父,室町道明。洋子仗著三四歲的小孩身體,悄悄湊到了房間的廊下藏好,稍稍抬頭便看見了祖父對麵跪坐著的那個和服女人,正是她的姑奶奶,祖父最小的妹妹,室町優。

“你才三十二,還很年輕,難道還真就一輩子寡居在家嗎?室町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姑奶奶並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拿手帕捂著臉,似乎是在抹眼淚。

“你上次也見過河元辰也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室町家的女兒,以他現在二十多的年紀,怎麼可能會考慮你?你和他結了婚,有他家的酒廠作支撐,能劇堂的賣店我就可以交給你。”

良久,洋子都沒有聽到姑奶奶說話。接著便是祖父又大聲責罵了她好一頓,無外乎就是室町家的女兒,被無憂無慮養大,就該為家裡做出貢獻。

“女人繼承不了室町流的家業,便好好做個賢妻良母,輔助你的丈夫多幫幫家裡的劇堂。室町家好了,你才有好日子過。至於開店的事,隻要你和河元結了婚,劇堂的賣店你就能做主,這和你自己開店又有什麼區彆?優,我說過,收起你那些不切實際,沒有室町家,你又是什麼?你做得好什麼?”

祖父的那些話,像是一記重拳擊中了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