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動的青絲,放大的雙眸,張啟的紅唇。
無一筆畫風,又每一筆都在畫風。
窗戶外的雲笙漸漸瞪大眼睛。
這一刻,她似乎明白些什麼。
風是飄動的青絲,是放大的雙眸,是張啟的紅唇。
是少女耳邊那朵顫巍巍的海棠花。
底下的學子同樣發出了鬨哄哄的議論聲。
就是不知有多少是為鹿博士的畫技,又有多少是為了那畫中的少女。
“切記,人物畫有輕有重,有主有次,有詳有略,詳於傳情的麵部手勢而略於衣冠,詳於人物活動而略於環境描寫,與環境景物上,可借意境烘托情態,亦或構圖長篇敘事,最次等便是什麼也想抓,最後反而竹籃打水一場空。”③
一堂課後,鹿夫子給丙字班學子布置下課業——畫人物。
有學子不理解:“先生可否詳說一下要學生們畫怎樣的人物?”
鹿博士笑道:“什麼人物都可以,可以畫你的父母兄弟,你的朋友,也可以畫街頭商販,畫城門口的乞兒。”
“那豈不是沒有評判標準?”
“自古名畫流傳芳古,比如顧長庚的《洛神賦圖》,閻公的《步輦圖》,一為曹植與洛神,一為太宗與宮人,所畫人物大相徑庭,難道便因此無法評定二者的名貴?”
提問的學子臉上露出羞愧之色,後退一步作揖:“先生說的是,是學生著相了。”
鹿博士點頭。
臨走前,他將貼在牆上的那張宣紙揭下,同其他教具一起夾在腋下,姿態閒散地離開學堂。
見狀,雲笙趕忙朝坐在最後排的小胖子扔了一顆鬆果。
鬆果精準地砸到小胖子頭上,對方嚇得肩膀聳動,警惕地四處尋找罪魁禍首,雲笙顧不得解釋,匆匆忙忙留下一句“我今天帶來了兩百個小蛋糕,老地方見”,便跳下石頭,朝著鹿博士離開的方向跑去。
盈盈青綠,蒼穹下儘是生機。
鹿博士正走著路上,突然被一個小孩子攔住。
“先生,你剛才畫的大姐姐,是不是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啊?”
雲笙這會兒還有些氣喘籲籲,她個頭矮,腿也短,哪怕鹿博士走的很慢,也追了好一會兒。
臉頰因為缺氧微微泛紅,蹙著眉頭:“她看起來傷心快要哭了。”
鹿博士一愣,雲笙不是丙字班的學子,所以他第一反應是問:“你看到了?”
雲笙點點頭:“我從窗戶裡看見啦,先生好厲害,隻畫了十五筆就畫出了一幅畫!”聯想到是自己,小姑娘小小的歎了口氣,“我每次都要畫好多好多筆呢。”
聽她這樣說,鹿博士很快就明白過來,這位小朋友大概是在他講課的時候,站在窗戶外偷學。
一時間,他靈巧的思緒居然有些卡殼。
既為還有學子寧願站在窗外,也要聽他的課感到震驚,再則是有些疑惑,丙字班上堂之時,其他學堂理應也有夫子在講課,所以眼前這個長得白白嫩嫩,用一副求知的大眼睛盯著自己的孩子是誰呢?
倒是最近有聽聞,祭酒大人將孫女帶在身邊……
想到這裡,鹿博士覺得自己大概觸及到了真相,不過他考慮這麼多,也隻是出於好奇,並未有其他心思,想到雲笙一開始的問題,不答反問:“為何要說畫中女子在難過?”
雲笙肯定道:“因為她在流淚!”
“哦?可我並未畫流淚。”
“雖然沒有畫眼淚,但是大姐姐的衣袖卻沾了水,眼尾顏色比其他地方深,她嘴角往下,是難過時候的樣子,並非單純因為簪花掉落而驚訝。”
鹿博士表情淡定,既不說對也不說不對:“還有嗎?”
雲笙閉上嘴巴,她隻看到了這些。
但鹿博士的詢問又讓她有些不確定,因著畫中所呈現內容極少,精簡的同時,也讓內容本身的含義更為豐富,一種事物,或許可以表達這個意思,又可以表達另外的含義。
雲笙總覺得還有什麼被自己遺忘掉。
她有些著急,不由抬頭看了一眼鹿博士,見對方從容自在,悠然自得:“野花雜草,比不上名貴花木,卻同周圍景色相諧,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千秋,於我來說,觀賞性更勝一籌。”
說著,乾脆找了一處石頭,拂袖擦拭灰塵,坐下賞花賞草。
見此情形,雲笙悄悄鬆了口氣。
她重新沉浸到自己的思考,回憶鹿博士講學,還厚著臉皮把那幅畫借來看,少女眉間含著愁緒,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一股悲涼之意:“意境烘托情態,構圖長篇敘事……”
嘴裡不停念叨著幾句話,漸漸的,原本囫圇吞棗、不求甚解的內容,有了新的感悟,雲笙甚至帶入自己畫的漫畫,哪裡地方可以增加刪減,哪些地方需要徹底修改。
直到目光不經意落到少女耳邊的那朵海棠花上,雲笙突然停頓下來,直直地盯著那朵花看。
越看,她眼睛越亮,最後直接高興地跳起來:“我知道啦!”
鹿博士收回賞花的視線,微微一笑:“哦,是什麼?”
雲笙指著畫上的女子的簪花,確信道:“是這個海棠花,它是一朵枯萎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