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鯉匆匆趕過去,路上聽內侍回稟,皇帝今天白天還好好的,吃過晚飯不久,忽然開始嘔血。內侍一檢查,才發現茶水裡下了毒。
皇帝還沒有召見其他人,殿裡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吐了血,眼睛模糊,幾乎看不清,聽到越鯉叫了一聲陛下,才緩慢地朝她的方向看過去。
畢竟越鯉才送走姐姐不久,看見皇帝一副垂危模樣,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上來問醫官情況。
內侍在旁邊說:“這位是十四公主。”醫官已經聽聞她的事跡,便有問必答。
越鯉問了幾句,心漸漸沉下來,醫官百般措辭,依然說不出委婉的,就差把沒救兩個字寫在頭頂了。皇帝最近幾年精神頹靡,身體底子都空了,再一副毒/藥下去,能活過明天都算命大。
而且,他不想活,續命的猛藥喝下去都吐出來了。
越鯉理解,現在死了,對他來說,也許還算解脫。
原本越鯉還想問問皇帝,懷疑是誰下的手,看這情況,還是算了,她自己琢磨吧。她隻問皇帝:“陛下可還有什麼未了之事要交代?”
皇帝點了點頭,揮手遣退其他人。越鯉上前扶住他,對內侍說:“你們去吧,在外麵等著,有什麼我會叫人。”
其他人退出去,合上殿門。
越鯉低頭問:“陛下?”
皇帝眼睛看不準,空洞洞的,說話有些含糊,問她:“朕死之後,有何臉麵去見祖宗?”
越鯉答:“今時今日,乃前人幾代累積而來,非陛下一人之過。”
皇帝虛弱地笑了笑:“朕既崩,皇位自然是要傳於十四公主。”
“陛下?”越鯉詫異地皺起眉頭。
皇帝忽然用力捏著她的手:“現在朝臣認定你是十四公主,你也有那份魄力,你願不願意為了明月,把這個十四公主做下去?”
“這怎麼行!”越鯉焦急,低聲喝道,“陛下糊塗!我一個外人……”
“十四公主怎麼會是外人!”
皇帝仰起頭看她:“個中利弊你都知道,不用朕再多說,全看你願不願意幫鐘家這個忙。”
越鯉自然搖頭,做公主已經夠荒誕,怎麼還能做皇帝,古往今來,哪個皇位上坐的是一個侍女?
皇帝幾乎用了懇求的語氣:“現在山河破碎,明月她……連安葬都不能。若你願意,將來找機會安生葬了她,讓她身後得享安寧與光榮,好嗎?”
越鯉的心隻要聽到鐘明月就變得萬分柔軟,一個不字怎麼也擠不出來。
她艱難地沉默著,皇帝忽然向前,要向她跪拜,她慌忙把人扶住:“陛下這是做什麼!”
皇帝答:“護不住明月,是朕有罪。但你能護住她,還能讓她的名號被天下人傳頌,你能不能……”
“陛下,就算我接受,難道現在大廈將傾,我就能把這山河收拾起來嗎?”越鯉仍拒絕道。
這皇帝真的是病急亂投醫,給她畫了一張大餅,仿佛她說一個好字,天下立即就清明了。
況且,越鯉心中也有氣,她進言,皇帝不聽,現在皇帝要撒手不乾,就開始說她好話,說她一定行。
皇帝歎道:“明月從小到大的每一篇課業、策論,都是你寫的,她已經通通向我坦白過。像你這等見識,天下少有,該是治世能臣。你……你比我要強,起碼,不會開城獻降。”
越鯉還在為難,皇帝道:“你就當,是為了明月,這本來也是她的山河,你應當輔佐她的!”
越鯉明知這是皇帝拿捏她的話術,仍然隨著他的話意,忍不住想,如果把這件事做好,鐘明月是不是……也會欣慰一些。
若是拒絕皇帝,接下來天下局勢飄搖,不知該躲到哪裡去。若是隨皇帝一起赴死,一則有負於對鐘明月的承諾,二則,如韓世臨所說,人死了就什麼也護不住。
她思慮再三,其實心裡都清楚,今天皇帝非把這件事交到她手裡不可。甚至可以說,就算他不傳位,死了之後,眾臣也會擁護她做新帝。
這天,入夜時分,四位重臣都急召入宮。
本來四位都是老臣,但韓丞相近年總喜歡告病,一直都是派韓世臨代表他。其餘三位是孟、蔡、方三家老臣,為首的是孟懷光孟太傅,他忠心不二,態度強硬,也是個罵人厲害的,隻對皇帝一腔忠義。
這幾個人到場時,皇帝已是彌留之際,他聲音衰微,孟懷光一見他這樣,眼淚已流出來,連聲呼陛下。
皇帝哀歎著勸慰說:“人終有一死,朕早有預料。”
老的幾個都淚水糊了一臉,隻有韓世臨臉上沒什麼表情,反而朝越鯉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