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臨不置可否,越鯉轉而問他:“韓府應當搜集了不少叛軍的情況,不介意讓我看看吧?”
“你要看什麼?”韓世臨問。
越鯉早就深思熟慮過,說:“呂文鏡的情況我知道,有幾個大一點的將領我也在先帝桌上的奏表裡看過。我想看看其他將領,越詳細越好,怎麼被呂文鏡收入麾下,有什麼戰績。何月何日何地攻城,帶了多少兵,用了多久,用的什麼策略,進城之後是燒了搶了屠了,還是軍紀嚴明秋毫不犯,有什麼給我拿什麼。”
“你這是要分析呂文鏡的手下?有什麼用,到時候兵臨城下,陛下你在城牆上挨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憑三寸不爛之舌把他們說得投到王道正統這邊?”
“隻靠我的舌頭當然沒用,我已經去請援兵了。”越鯉向他坦白說。
“呂文鏡越來越逼近,且不說哪家是你一開口就能請動,哪怕請動了,趕得到嗎?”韓世臨質疑。
越鯉順著他的思路說:“所以一定要請最近的。”
“你是說……”韓世臨聽了出來。
“請了汝南寧家。”越鯉說道,“此前我就向先帝提議過請寧家出兵,但先帝怎麼也拉不下那個臉麵。隻好我來了,比起臉我還是更要命。”
汝南寧家幾代為將,寧惟老將軍曾經也拜了太傅,是武官之首,風光得不可一世。
然而有人檢舉,某次醉酒之後寧老將軍向周圍人吐露,說皇帝得位不正,全靠寧家兵力的支持,戕害兄弟才奪來皇位。
醉酒失言是假的,皇帝奪權卻是真的,他乍一聽,臉麵全失,立即就要發作。老將軍為人清白正直,許多官員都為他求情。然而越求情,越是惹得先帝勃然大怒,扒了官職,各處敲打一番,惡語相向,稱已經是念了往日舊情,若不留情,寧惟的腦袋都要摘下來。
老將軍受此打擊,心灰意冷,帶著兒孫回去汝南老家,再也不問朝政。
很多人猜測,這則檢舉其實是先帝授意,他早就想滅寧家的威風,找了一個借口,名正言順地厭棄功臣。
哀莫大於心死,後來天下大亂,寧家始終保持沉默,固守在汝南,既不曾有反叛的苗頭,也不曾前來支援。
韓世臨聽到這裡便明白,問:“你寫了一封道歉信送過去,請他們出兵?原來你的暗衛傾巢出動,就是乾這個去了。”
“韓大人手伸得夠長,宮裡任何動向都瞞不過你。”越鯉說道,“不錯,我向寧老將軍道歉,說先帝時常念起他,心中懊悔不已,卻不知如何挽回,直到駕崩都惦記此事,叮囑我一定要把歉意傳達。”
韓世臨冷哼一聲:“惺惺作態。”
“確實,隻說這個就假了。所以我把玉璽砸了一塊下來,做成玉墜,送給寧老將軍,告訴他,這是我僅剩的東西,來表我的誠心。”越鯉如實講述道。
韓世臨這下詫異起來:“你!你砸了玉璽?”
越鯉勸他彆急:“就砸下來那麼一小塊,不影響使用。”
“那可是玉璽,你知不知道玉璽是什麼?”
“就是知道,才這麼做。”越鯉斬釘截鐵說,“唯有玉璽這種象征了帝王的信物,才能消寧老將軍心頭的冤屈。再說,玉璽已經傳給我了,隨便我怎麼用。”
韓世臨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想來想去,隻能問道:“你就不怕,他懷疑你隨便找了個玉墜子騙他?”
“我想寧老將軍不會懷疑,他又不是你。不過以防萬一,我把玉璽也送過去了。”越鯉這下是故意慢悠悠,閒話家常一般說。
韓世臨驟然起身:“你連玉璽都送出去了!”
這下他知道為什麼向羽的暗衛要一整隊出動了!
他覺得越鯉簡直不可理喻,難以置信地問:“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你把玉璽送人?”
越鯉答:“也不是送給他,我信裡說了,你要是原諒姓鐘的,就帶著玉璽,領我的命令統領汝南軍隊來救我。不原諒,那我留著玉璽也沒用,與其落在呂文鏡那個活畜生手裡,還不如托付給寧家,你們是要自己做皇帝,還是去找鐘氏宗親,請自便。尋一個天資不錯、品格堅毅良善的新帝,好好守著江山。”
她啜一口茶:“是姓鐘的對不起寧將軍,而不是天下人對不起寧將軍,切勿陷百姓於水火中。”
韓世臨過了最初的震撼,心中實則還是有餘震,但腦子跟著越鯉的思路,自然聽懂了,點評說:“帝王之術,誅心之道。”
“說是這麼說,換作是你,你敢嗎,敢把玉璽送去汝南嗎?”
越鯉胸有成竹,笑盈盈看他,顯然對自己這一舉動頗為得意,從死局之中還真讓她摳出來一條生路。
韓世臨顯然不會做這種事,他又不甘心地問:“萬一寧家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決意不出手呢,畢竟道歉的隻是你,不是先帝。你又有什麼辦法?”
越鯉答:“他會來的,一定會來。隻是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如果來晚了,可就隻能給我收屍了。我做半個月皇帝,不知是不是曆朝曆代最短命的。”
越鯉真心歎了口氣,人算的部分她十拿九穩,隻差一點點天時地利。
剩下的隻能交給運氣,她想,讓我看看上天想不想讓這走在末路的王朝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