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病要根治,卻也不是無方。”沈清猗微蹙著未描黛略有些清淡的眉,說道,“隻是用藥需猛,恐怕有些凶險……”
她回想起九個多月前——
父親從揚州悄然帶她去了建康府,城內也有他們沈氏的宅園。
父親帶她上了一處台閣,平素清逸雅俊的臉龐有些幽晦,轉眸凝視她片刻,似是無語心歎,須臾,喟然道:“你,好自為之。”寬袖一拂,飄然離去。
沈清猗平靜抬眸,向閣台上行去。
觀月賞舞的高台上十分冷清,隻一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修長,眸子幽邃不明,高遠如天意難測。
“沈十七?”男子的聲音醇厚悅耳,卻有逼人的威勢。
“是。”
“聽說因你生母出身微賤,連累你在沈氏處境不佳?”
“兒不因母苦。”沈清猗平靜道。
“聽說你醫術精湛?”
“經年琢磨,有些心得。”
“孫先生說你極慧,性敏,果決善斷。可惜,因嫡母之故,不為沈氏所重。”
沈清猗垂下眼皮,“孫先生謬讚,小女隻是當斷而斷。”
“好個,當斷而斷!”梁國公驀地仰首大笑。
須臾,梁國公止住笑聲,負手道:“我與你父沈經世(沈綸字)既有世家之誼,又以詩文相交多年,互成莫逆。當年我家四郎出世,你父親來信說,他日有嫡長女,必嫁我蕭氏嫡長郎。幾年後你父有了嫡長女,果然提結親之事。於是,換了庚帖,定下親事。”
他聲音一頓,目光銳利,氣勢直壓過去,“兩個多月前,你父來信,說沈五得了怪疾,一臉惡瘡,久治不愈,不得已愧然提出退親。”
沈清猗神色平靜。
梁國公冷笑,“這就奇了怪了,好好的,怎就突染怪疾?孫先生說你精通醫術,可知有這種怪疾?”
“小女曾在一卷古籍上見過,”沈清猗神色從容鎮定,“說起來,這種怪疾倒也不難治。隻是,治愈後臉上會留些麻點,過個一年半載的也就消了。國公府若等得,過個半年再來迎娶家姊也不遲。”
梁國公盯視她,陡地沉喝,“沈清猗,是你做的?”
威勢如山壓下。
沈清猗袖底握拳,眸子卻依然清靜寒冽,聲音也平靜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回道:“是。”
梁國公挑眉冷笑,“你費儘心機,破壞你嫡姊嫁入蕭氏,無非是為了自己打算。這般坦言相承,就不怕本公告訴你父親,讓你母女倆在沈家無立足之地?”
沈清猗仰起頭,寒眸如雪,冷冽鎮定,“國公雙目如炬,小女這點心思自是洞察透徹。家姊自幼承寵,性情驕縱,沈氏上下容她、讓她,蕭氏卻未必。蕭四郎君纏綿病榻,須得妥貼關顧,以家姊的性子,隻怕不大適合。小女隻是希望家姊經此一挫,知些天高地厚,收斂些性子,省得嫁過去後讓蕭氏為難,壞了兩家交誼。”
“哦,這麼說來你倒是用心好的很。”梁國公冷笑。
“國公明鑒。”沈清猗竟是承了這句“讚美”,寒眸夷然無懼。
梁國公冷視她一陣,倏地又大笑兩聲,說道:“好個伶牙利齒的沈十七!”
沈清猗垂眸,“國公雅量。”海涵小女的算計。
梁國公又冷笑一聲,“縱然本公不計較你暗害你嫡姊之事,但你不怕我蕭氏真個等上半年,定要迎了你那嫡長姊入門,讓你百般算計落空?”
沈清猗抬眉,眸光冽冽,“國公英明,想來蘭陵蕭氏不需要高貴精致的瓷瓶。”
梁國公一怔,驀地又大笑,繼而麵冷如鐵,聲音鋒利如刀,“沈十七,你記著,本公容你諒你,皆因四郎!”
你治不好阿琮,你們母女就一塊死!
……
梁國公冷酷的目光如在眼前。
沈清猗收斂心神,垂眸沉沉。
——管它劍走偏鋒,還是用藥奇險,治好了蕭琮,才有她和母親的活路!
手背倏地一溫,蕭琮攥過暖玉的手覆上沈清猗手背,清俊的臉龐上一雙眸子溫暖柔和,“你有信心,用藥便是。”
我若有意外,也必保你們母女周全。
沈清猗抬眸凝視這位蒼白羸弱的蘭陵蕭氏繼承人,心裡暗潮湧動,起伏難平,聲音卻是格外的冷冽、平靜: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所以蕭琮,不想連累我的話,就拚了命搏一個活字!
……
清寧院。
蕭琰收刀,三月還有春寒未儘,她身上卻是一片白氣騰騰。
抬袖抹了下額上的汗珠,右手一揚,“撲!”木刀準確無誤的落入廊上刀架木鞘內。
她抬步往內庭去。
泡完藥浴出來,穿好衣服時她想起蕭琤那貨。
有近一個月沒見人了,八成是在四哥婚禮上偷跑,被他那公主母親抓包了!
嘿嘿跪地抄佛經。
蕭琰幸災樂禍的笑了。
說起來,蕭琤經常抄佛經,她經常抄道經,真是哥倆好,呸,誰跟他哥倆,兄妹倆也不是,哼!
蕭琰當然不覺得她是想蕭琤了。
隻是那招橫空鷹喙她已經練熟,想拿蕭琤試試招,然後看他一臉屎色——哈哈!蕭十四那貨受刺激了,定然又憋著勁學橫刀刀法的後麵招式,然後再到她麵前顯擺……
蕭十四你快來吧。
我想念你了。
蕭琰笑得嘿嘿嘿。
又念起四哥蕭琮。
想起阿兄微微的笑,像他給她握的和闐暖玉一樣,溫溫潤潤的。
《易》說“謙謙君子”,《詩》說“溫其如玉”,說的就是阿兄這樣的人吧。
這樣好的阿兄成親了,應該送份賀禮給他吧?
蕭琰心想:送什麼好呢?
她趿著木屐仰著頭,皺著細眉毛,一直走到書房還沒想好。
再過兩天就是一個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