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一凜,右手下意識向左腰摸去——當然摸了個空。
她意識到,立即收回手去。
這位新阿嫂應該才十五六歲,容貌並不是何等絕色,那雙眸子卻讓人凜然刻骨,直如深冬凍雪——寒得逼人!
竟然給她帶來了下意識拔刀的壓力。
蕭琰心中驚詫,盯著沈清猗沒有移開眼神。這才發現她的瞳仁是淺褐色的,並不是之前乍一看以為“又黑又深”。
蕭琰睜大眼眸,一臉好奇,轉眼又恍然,心道這就是“若沉潭幽邃”,話本中總這麼寫,形容人物深不可測——新四嫂也是這樣的人?
蕭琰又是驚訝又是興奮,瞅著沈清猗直看。
沈清猗微側頭,這少年眼神太直白,如琉璃透照,什麼心思都顯出來,她以前從未見過這般心思純澈的少年,一時百般心思都無法用,反倒有些縛手縛腳,再由這小叔盯下去也不合適,隻能自己側過頭去。
蕭琰心思純淨完全沒覺得“失禮”,蕭琮是半分也沒往這方麵想,隻覺得十七可愛又有趣,轉念又心中悵然,心想阿琰還是見的人太少了,這會見到氣質清冽的四嫂就稀罕了,不由心中疼惜,隻笑問轉移她視線道:“阿琰帶什麼賀禮來了?”
蕭琰立即轉目看四哥,解下博帶玉鉤係著的囊筒,從中取出一卷絹帛,展了一端遞給沈清猗,“阿嫂幫我執著”,自己執了另一端往榻尾退拉開來道:“阿琰作畫一幅,不知可入兄嫂之眼?”
畫上綠波蕩漾,兩隻鴛鴦交頸而遊,細微處連羽毛的濡濕都看得清楚。
蕭琮笑讚,“阿琰的畫長進了。”
蕭琰老實道:“比起阿兄差遠了,也就能做到寫實,還不到入意。隻是我想不出送什麼好,金啊玉的,阿兄又不缺,就畫了這幅鴛鴦,祝阿兄阿嫂白首偕老。”她鄭重的說道。
婚約是結情義、忠貞,不論阿兄因何“太早”成親,她都衷心祝願阿兄阿嫂互敬互愛,相守忠誠。
沈清猗眸光一覽,便見那對鴛鴦的頭頂均有一圈白色絨毛,當真是“白首”,勾了下唇,說道:“這賀禮當真獨特,十七郎有心了。”
她其實不喜歡鴛鴦,此鳥死一隻,便會另覓伴侶。但“生死不渝”的感情世間少有,能如鴛鴦“白首偕老”就不錯了,生時忠貞專一,世間婚姻之極也不過如此——蕭十七的心意她領了。
蕭琮哈哈而笑,招手讓蕭琰走近,伸手將她摟了下,重重說道:“阿兄很喜歡!”他早就看出蕭琰不太喜歡作畫,隻因是世家子弟必備的風雅才學,能精心為他作這麼一幅畫,那是極其用心了,他心中高興,笑容都滿得溢出來。
蕭琰手臂挨到兄長肋骨,隻覺瘦得硌人,伸手摸了摸,又拿起他的手,隻見骨節根根突出,不由唉聲蹙眉,說道:“阿兄要多吃點啊。”多吃點才能長肉。
蕭琮嗬嗬笑。
蕭琰瞪他,“阿兄,你要快點好起來。”說著抬手將自己的胸膛拍得撲撲響,“你看,像我一樣,多健壯。”
蕭琮哈哈大笑,竟然奇跡般的沒有咳喘。看著阿琰那雙純摯的眼眸,心中暖融融的,伸手摸她頭,“好阿琰,阿兄會像你一樣健壯。”
沈清猗心下暗奇,蕭琮待人接物溫文有禮,臉上時時帶笑,那笑容卻是溫斂的,絕無可能像這般放聲縱笑——看來,是十分喜歡十七郎了。
蕭琮喜歡的,就是她要喜歡的。
沈清猗垂了下眉,讓那雙寒冽的眸子稍稍顯得溫和,對蕭琮說道:“不知十七弟喜歡什麼點心?膳上新做了幾樣,應該還溫著。”
蕭琮笑了起來,語氣帶著幾分促狹,“阿琰喜歡甜食。”
蕭琰不好意思的看房頂。
沈清猗清然一笑道:“甜食好,口甜心悅。”想起母親也喜歡吃甜食,說“心苦不能口也苦”,心中一疼,轉身吩咐侍女,端哪樣哪樣點心上來。
不一會,侍書、司墨端著食案進來,因是用點心不是正食,隻端了一張食案。白蘇、菘藍二侍女提著三隻銀平脫漆盒進來,擺出漆盒的點心,立即吸引了蕭琰的目光。
三人坐到食案前,白蘇從釉色光潤的定陶缽裡盛出三碗粥,分置三人麵前。
蕭琰聞到淺淺藥味,咦一聲,“這是藥粥?”
沈清猗道:“這是五味藥食粥,性味甘平,對咳疾好,尋常人用也能補肝腎。”
蕭琰便說:“阿兄用正好。”
蕭琮並不餓,卻不忍拂了沈清猗的意,見隻有小半碗粥,便含笑點了點頭。
蕭琰一碗粥用完,沈清猗拿起案上分食的犀頭漆箸挾了隻白梅糕,擱到她的白瓷碟裡,說道:“河西的夏初還是春日時令,宜養肝氣,這糕裡有白梅花,對舒肝理氣甚好。十七嘗一嘗,是否合口?”又給蕭琮挾了一隻。
蕭琰被禁在景苑一方天地,除了母親和綺娘,沒有和其他女子相處過,沈清猗給她分食的動作讓她略有些不自然,垂眉斂眸道:“謝阿嫂。”
沈清猗見多了世家郎君的風流意態,還沒見過蕭琰這般臉嫩皮薄的,心想:還是純良少年啊。
蕭琰細嚼慢咽吃完,放下漆箸,雙手平擱膝上,這才開口說話:“這白梅糕有淡淡的香,還有淡淡的甜,軟而不膩,味道很好!”她的眉細飛如刀,一雙眼眸笑起來卻如彎月,很是討喜。
沈清猗執起公箸又挾了一隻桑糯糕過去,給蕭琮碟裡也挾了一隻,放下箸說道:“這是桑椹汁滲入糯米蒸成,可以滋補肝陰,養血明目。”仍是對蕭琮有益的。
“阿嫂還通藥理麼?”蕭琰說完話,才抬手起箸,細致的挾起隻一小口的精致糯糕,用完後放下箸,點頭表示好吃。
蕭琮吃得很慢,這才將小半碗粥用完,放下粥匙後笑說道:“你阿嫂可不隻是通藥理……”瞟了眼白蘇赤芍幾人,話未說儘,“以後就知你阿嫂的本事了。”
蕭琰聞言思忖:莫非四嫂和綺娘一樣,也是醫家麼?
不過,綺娘說,阿兄的病她治不了——難道四嫂的醫術比綺娘還厲害?
蕭琰不由看向沈清猗,正巧和她眸子對上。
唉呀,又寒、又深。
蕭琰眨了下眼,轉目看向窗欞,輕呀一聲,回眸歉然道:“阿兄,我得回了。晚了,清寧院會擔心。”在外麵她不能說“母親”——“母親”,隻能稱父親的正室。
但蕭琰也不願意稱母親為“姨”或“娘”,一想到這是稱呼父親的妾室,她心中就萬分彆扭,也更加痛恨梁國公!隻覺得說“妾”這個字都是侮辱母親!在四哥麵前,她都說“清寧院”代指母親。
蕭琮聽她道離心歎不舍,卻也知道阿琰不能在外麵待得太久,便點頭道:“讓蕭承忠送你回去。”又握了她的手,聲音帶著殷切,“阿琰常來看望阿兄,可好?”
“阿兄……”蕭琰遲疑了下,“我有空就來。”不知道母親會不會同意。
蕭琮想了想,說道:“阿琰每月逢五、十之日過來吧,我讓蕭承忠去接你;屆時,未初時分,你在苑內候著他,彆爬牆翻裡翻外的。”
“……嗯,我回去問問……再說。”蕭琰遲疑著說道,肯定要母親同意才可以,接著又揚眉笑道,“阿兄放心,我身手敏捷著呢!”說著拂了下衣衫,“瞧,一點灰都沒沾著。”聲音得意。
這翻牆本事她早練出來了。
蕭琮拍她一下,“聽阿兄的話!”
“……好吧。”大不了讓蕭承忠在景苑外候著,她躍牆出入就好了,反正阿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