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膚白為美 金麵溫侯與金麵梁公……(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9582 字 9個月前

書房內,茶香嫋嫋。

蕭琮啜了口沈清猗為他特配的潤肺茶,茶入喉滾下腹,熱意氤氳開去,肺腑竟似熨貼一般。

他不由舒了舒眉,盞不落的飲儘,將茶盞遞給端硯,身子往後靠了靠,倚在沈清猗塞過來的隱囊上,抬眸看向她,溫潤的聲音說道:“清猗當是奇怪,阿琰既是我弟弟,因何未在見親禮上出現?”

沈清猗頷首,說道:“是。”

蕭琮輕歎說道:“休說你奇怪,就是國公府中,也大有人不知道府中還有位十七郎君的。以前的老人兒即使知道,但還記得商娘子、十七弟的,也沒多少人。當年,景苑被父親封閉,已有十年之久,自是不會有人關心、記得。”

沈清猗清眸了然。

世情人走茶涼,能住“景苑”這種一聽就是園苑的院居,當年必是極得梁國公寵愛,早各院爭奉熱茶的紅人,而一旦被梁國公“厭棄”,那就連涼茶都沒人奉了,十年過去,恐怕連記憶邊角都不存在此人了。

沈清猗說道:“但四郎一直記得。”

“這是我和十七弟的緣分。”

縱是兄弟姊妹,也未必能相親相愛。而十七一眼就合了他的眼緣。蕭琮溫溫笑著,眉目柔和,清俊的臉龐溢著暖色,說道:“阿琰是景苑清寧院商娘子所出。聽說商娘子性情淡靜,不喜喧鬨,當年父親就在府中東南角很僻靜的地方建了一座園苑。”

他輕歎,“後來商娘子觸怒了父親,父親就下令封了景苑,府中人不許進,苑內人也不得出,隻每月常例送到門口,由苑中人自取。阿琰那時還小,才一歲多吧,一直在苑中長大,幼時禁不住好奇,翻出景苑,正好遇到了我。當年還那麼小——”他伸手比了下,煦煦笑起來,“一晃眼,就這麼高了。”

人長高長大了,心卻未變,還是當年那個讓他一眼就合緣的純質孩子。

蕭琮說著笑容又一斂,“因父親禁令在前,除了承和院,十七也不宜往他處去。十七弟的事,阿沈心中有數就好。”

這是要她約束侍婢下人,守口“清靜”。

“好。”沈清猗點頭應下,眸子微斂。

蕭琮的話中必有隱情未言。

商娘子因何觸怒梁國公?身為甲姓世家的家主,應不是心胸狹窄之輩,觀梁國公氣度雄遠,亦是宏闊,商娘子得犯怎樣的過,竟讓梁國公封禁十年都不解?

再觀蕭十七的人品氣度,絕不是失寵幽閉,心懷憤鬱不甘或頹喪的婦人教得出。反而,觀其子知其母,那商娘子更可能是寵辱不驚、心性淡定的女子,兼有能生出蕭十七那般的傾世容色,豈會輕易遭梁國公厭棄?雖說世事無絕對,但細思商娘子之事總有古怪處。

其三,即使商娘子有過,但十年前,蕭十七才一歲多,梁國公何以要遷怒幼子?按道理,蕭氏子嗣應該抱出來擇人養育,縱然安平公主不樂意養庶子,府中還有三位妾室,難道不能養?就算梁國公當時遷怒,這都十年了,還在遷怒?

沈清猗自認冷心冷情,見到蕭琰還不由生出好感,梁國公連跋扈的蕭十四和狠戾的蕭十九此二子都容得下,何以不喜歡蕭十七這個兒子?這十年來就真的拋諸腦後,沒有去看過一眼?就算不踏足景苑,難道會沒有監控景苑,不清楚這個幼子長得如何了?……沈清猗是不信的。

再觀蕭十七的衣飾,樣樣貴而精致,縱然有蕭琮關照,但“受人接濟”和“自己豐裕”,這卻是不同的,前者難免帶著一些小心和拘謹,但觀蕭十七行立起坐卻視同尋常,和從小衣著就精細的世家郎君一樣,眼中無貴。蕭琮書房的器物擺設每樣都精致,無一不珍貴,蕭十七也是視同尋常,有好奇而無欣羨。還有那些點心,雖是她調整的方子,卻是承和院膳上做的,口味精美比沈府的都更勝一籌,想是梁國公夫婦關愛病弱的嫡長子,廚子都是挑的最好的,然蕭十七吃著卻隻有喜歡而無欣羨之類。

這說明什麼?說明蕭十七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錦繡堆中。

——景苑被幽禁,國公府也沒短了一應供給,而且還是精貴的上等。

如果這是梁國公的意思,與商娘子之間就更奇怪了,一直幽禁不放出來,卻精貴養著,梁國公這是無情多情?

或許是安平公主的意思?

也不無可能。畢竟,高宗皇帝立《平婚契》後,大唐公主很少嫁,多是平婚,更不會嫁給世家主,否則就要容忍家主為嫡支繁衍承嗣之責而納妾;但蕭氏是一個例外,世宗皇帝定下公主嫁入蕭氏之策,帶有監視之意,公主和梁國公的夫妻關係,相當微妙,不能以正室嫉妒的常情,來揣測安平公主和後宅妾室的關係。出於某種目的,安平公主要“保”商娘子,也不是沒這種可能。

沈清猗心裡閃過這些思量,又按下去。哪個世家府裡沒有秘密?景苑的事水很深,不是她能觸及的。何況,於她而言,唯一需要關心的,是蕭琮的病。

……

蕭琮吩咐大管事蕭榮,“十七郎君來這的事,不許有半點口風透出去!”

“喏!”蕭榮當即回道,“郎君放心,誰敢多半句嘴,立即攆出國公府!”

如果是一百幾十年前的蕭府大管事,一定會說“打殺了事!”;然世事更易,大唐已經取消了死契,所有仆婢都是活契雇工,是要納人丁稅的帝國國民,世家殺仆婢違法而且一定會被官府嚴格追究。

縱然拋出下人頂鍋,也會有損世家聲望,如果殺仆事多出個幾例,每十年的《士族譜》評核時就會在“德道”上失分,位次下移甚至降等乙姓都不是沒可能。

越是大世家越是愛惜羽毛,否則一旦跌下去,就會被其他世家傾軋瓜分利益。

當然若仆婢真的犯了世家忌諱,世家要想弄死一個下人,有的是隱秘的辦法。但世家更清楚,如果讓子弟養出“隨意打殺仆婢也不會有事”的心性習慣,對世家的傳承就是致命的,在大唐帝國這樣的世家走不遠。

所以蕭榮隻說“記過攆出”,但按大唐雇工律法,這對仆婢的後果也是很嚴重的。

若哪個仆婢被世家“記過攆出”,聲名就全毀了,一家子人在街坊都抬不起頭。更糟的是個人身曆和身檔都會被世家記錄“對主家不忠不信,犯大過,逐”之類,身檔還會送回官府抄錄記檔,終身帶著汙點,不可考功名,不得任公職。私人雇工也不會用,因不止會得罪世家,這種品行也沒人敢雇用啊。除非成為“黑工”,那前途也就黑暗無亮了。

蕭琮點了下頭。

沒有哪個仆婢會冒著毀滅前程的風險去做“多嘴多舌”的事,被收買也不可能。若真個被收買叛主,罪就加一等,蕭氏能讓其一家在大唐無立足之地。在世家為仆婢的,首先會被教導背主的後果,不會有人想去嘗試這個後果。

……

蕭琰回到清寧院就去了書房,向母親喜滋滋的稟報她的承和院之行,頭回去這麼遠的地方,她興奮得像林中飛往天空的小鳥,連抱怨都嘰嘰喳喳,很是歡快,說蕭府太大,她走了好半天都沒碰上一個人,好不容易遇上個小婢女——商清淡淡一句“那是你人小腿短”,噎得她卡住了。

商清一襲素裙,斜倚榻上,顯得纖細修長,蕭琰比了比自己身高,又看了看自己的腿,覺得和母親比還差好多。她握了握拳,仿佛下定決心般說道:“從明日起,我加喝一碗牛,不,羊乳!”

商清看著書卷頭也未抬,“不怕生出羊味了?”

蕭琰又噎了。

世家有飲牛羊乳的習慣,蕭氏也不例外,隻是商清不喜,蕭琰便也不吃,覺得有味道母親更不會抱自己了,也不能撲母親懷裡蹭蹭了。後來還是綺娘勸她說,喝牛乳不會有味道,又說習武不能太瘦弱了,每日一碗牛乳身體才健壯,蕭琰這才又用了牛乳,但羊乳卻是怎麼也不碰的。

等她大一點,就知道了綺娘是哄她:他們唐人又不是吐蕃人,以牛羊肉食為主,少食蔬果,身上怎會有那種腥膻體味兒?但她知道時,已經有心理偏好了,覺著羊乳就是比牛乳膻味大,說喝了有羊味,綺娘常打趣她。

這會被母親揶揄,她一下苦了臉。

為了以後身高腿長,她,她拚了……

商清叫進綺娘,“晚食起,蕭無念加一碗羊乳。”

“……”她說的是明天起。

綺娘忍笑向她遞個同情眼神,行禮退出。

“說,遇上一個小婢女——”商清閒閒看書卷,“繼續。”

蕭琰嘴角抽了下。

好在她已習慣了母親這風格,自我調節的本事極強,眨眼就將“今晚就要喝羊乳”的鬱悶拋開了,又喜滋滋接回原話題,眉飛色舞的說起路遇的“四喜丸子”,笑得哈哈哈的,說人家臉紅得像萘果,還是祭祖塗朱砂的那種。

她在景苑長大,沒見過同齡人——欺負她的蕭琤不算,四哥雖然待她極好,但年齡相差太大,如今見著個和她差不多大,長得秀氣又很可愛的小婢女,就覺得有意思極了。

她說到了蕭琮:“唉,阿兄太瘦了,都見著骨頭了……”蹙著細眉毛,很是憂心的模樣。

又說到了沈清猗:“新四嫂,哦不,是新嫂子,四嫂,她長得有點像您……嗯,也不是長得像,是氣質。”蕭琰眼眸睜大說,“氣質清華,這點像您;不過,還是您最好看。”

商清斜了她一眼,“你知道什麼是‘氣質清華’?”

“那當然。”蕭琰很不滿意母親看低她的文學素養,抑揚頓挫的吟起四言賦詩,“氣清嶽秀,濯濯霜秋。恣高寒兮,玉質冰幽……”

商清揚了下眉毛,“看來你對新四嫂的印象很好嘛。”

蕭琰咳了一聲,“不是新四嫂,是四嫂。”說的好像四哥又娶了個新妻子似的。

“這不是你叫的麼。”

蕭琰:“……”

她眨了下眼,哈哈一聲,又說道:“不過四嫂太冷了,寒氣逼人呀,差點讓我拔刀——虧得沒帶刀。不然初次見麵新婚賀禮鏗然拔刀,這可太失禮了。”她一臉慶幸。

又瞪大眼睛道:“當時我嚇一跳,以為四嫂是高手。但細一感知,四嫂身上並沒有內家氣息。商七說過,要高出兩個大境界,才會感知不到。但這不可能!”

“四嫂才多大,比我大幾歲吧,四歲還是五歲,我都是天資卓絕——商七說的——”蕭琰一臉認真表示不是自誇,“若四嫂真比我高出兩大境界,那可真是,絕世天才,吳興沈氏能舍得讓她嫁到蕭氏?不可能呀!肯定是當族中之寶,以後成為宗師,然後再大宗師……哎四哥就得另娶一個四嫂了。”

蕭琰自己都說樂了,笑兩聲,又佩服道:“四嫂沒習武,卻能逼得我拔刀,這氣勢,也真厲害了。”說著,她臉上神色變幻,忽然拍了下腿,“四哥肯定是被壓的那方。”

一臉扼腕的表情。

商清:“……”她能說這孩子想得太多了麼。

商清淺淺淡淡一句,“又不是你被壓。”

蕭琰:“……”

眼一眨,她細如刀的眉斜飛起,笑得一臉驕傲,“我當然是壓人的那個。”

商清淡淡的,“哦,你知道怎麼壓?”

“……”

十一歲的少女認真思考,然後問母親:“阿母,我什麼時候接受春宮教育?”

綺娘說,世家子少年時就要看春宮圖,接受教育,省得不知人事,亂來損身,還會在洞房時鬨笑話。

蕭琰覺得應該學的就早學。

商清看了眼她的胸,“長長再說。”

長……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