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今日過來得早。
她卯初即起身,用了牛羊乳早點,練了一趟淬體拳,沐浴後換了身衣服就過來了。
“阿兄,感覺可好?”
“阿琰,阿兄感覺很好!”
蕭琮笑聲朗朗,臉上神采煥發,感覺從未有這麼好過,雖然還有些虛軟,卻覺得全身內外都是那樣的輕便清爽,呼吸間再也沒有往日的滯澀,仿佛二十多年來壅堵在胸口的塊壘一夜儘消。
“為兄這會終於體會到什麼叫‘神清氣韶’了。”蕭琮暢懷笑道。
他不讓蕭琰扶持,自個在屋裡慢慢走著。
終於不用再坐輪椅了!
蕭琮難掩興奮,隻不過是尋常的走一走,於他之前而言,卻是一種奢望。
“阿兄你還是先歇歇吧,”蕭琰上前扶他,往坐榻邊走,“你大病初愈,還得調養,不要太過勞累。”
蕭琮咦道:“這是你阿嫂說的?”
蕭琰正要回話,便聽見沈清猗清冷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十七說的沒錯,四郎久病初愈,至少要有三月調理,才能大好。”
“阿嫂。”蕭琰回首打招呼。
蕭琮轉身,眼裡有喜悅和感激,“清猗,辛苦你了!”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
沈清猗眸子微閃,淡淡一笑,“你我夫妻,照顧你是我份內之事。”
蕭琮說道:“於我而言,不啻再造之恩。”
蕭琰感歎道:“阿嫂真厲害!”比綺娘還厲害。
侍仆端上點心食案,三人略進了些,撤下早點後,蕭榮便稟報入內,一一行禮道:“見過郎君、郡君、十七郎君。”
沈清猗坐在柵足矮案後,吩咐端硯上了筆墨,一邊提筆疾書,一邊吩咐他道:“蕭管事,四郎寒毒已去大半,但尚有餘留,且元氣虛乏,故之後用方當以藥入膳,一則清餘毒,二則固元氣。從明日起,四郎不需再服藥,改以藥膳代為朝、午、晚三食。”
她寫完擱下狼毫,將墨跡未乾的方子遞給蕭榮,道:“這是三日的膳方。觀成效後,再作更改。”又說了若乾注意事項,蕭榮都一一記下,神態畢恭畢敬的道:“郡君放心,卑職立即去膳房安排,不會誤了辰正二刻的朝食。”又拱手躬身,“卑職微名榮字,郡君直呼卑職微名即可。”
沈清猗寒眸一閃,這是真心視她為主了?
蕭琮笑著接話,“蕭榮說的是。”
沈清猗淡然點頭,“如此,藥膳之事就交給蕭榮。”
承和院,她終於站穩!
……
蕭琰回到清寧院,照例向母親稟報行程。雖然母親從沒有主動關問,蕭琰卻很願意說起這些,她總覺得母親太過清淡了,萬事不著心的模樣,仿佛世間沒什麼能讓她縈懷。
這種感覺很不好。
仿佛母親可以隨時抽身離去。
她不清楚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可能是母親太過淡然讓自己想多了。
也因為母親太過淡然,蕭琰就覺得自己若淡然了,那和母親在一起就如北牆上的淡墨山水,清靜自品了;相比清靜,她更喜歡和母親嘰嘰喳喳的,雖然母親最多隻是淡淡一笑,但她覺得母親是喜歡的。
“嗯,治好蕭四了?”
商清淡然目光掃了一眼說得眉飛色舞的蕭琰,笑了一笑,“能治好你四哥,強過阿綺甚多。以前不同意你和阿綺學醫,一是年少不可分心,二則阿綺偏科,不適宜教你。”
“啊?”蕭琰一時驚訝,聽出母親言下之意,“阿母的意思是,我可以向四嫂學醫?”
“那要看她,願不願意教你。”商清慢悠悠翻著書卷。
“我去求四嫂。”蕭琰興奮的握拳,眼睛亮亮的。
過了幾日就是九月初十,正是蕭琰正常去承和院的日子。蕭琮因寒毒已去隻需調理,白日便移回了樓上書房起居,沈清猗白日仍在書房,相隔的六曲屏風便又置上了,夫妻倆各居一邊。
蕭琰晌午後過來時,夫妻倆正在隔屏兩邊靜靜看書,偶爾也有交流,蕭琰進來時夫妻倆的目光都抬了起來,沈清猗眸子一頓,跟著又落回書上,一邊慢慢看著,一邊聽著兄弟倆說話。
蕭琰和四哥說了一會話,便去隔屏那邊給四嫂見禮。
“阿嫂安好。”蕭琰見禮後卻未退出,而是端起衣擺在香樟書案前跽坐下來,黑亮的眸子看著沈清猗,一臉熱情殷切,說道:“阿嫂,我跟著您學醫吧,嗯,以後可以救人救己。”
沈清猗微微抬眉,看了她一眼,“學醫很辛苦。”
世家子弟也有研習藥理的,但多半是興趣或者消遣,沈清猗沒把她的話當真,隻當少年郎一時的心血來潮。
蕭琰卻是認真的,“阿嫂,我不怕辛苦!”她連學武的辛苦都不怕,還怕學醫?
以前她想跟綺娘學醫,就是想著以後和母親遠離蕭府,遊於山水間,有醫術傍身就可更好的照顧母親。又在前幾日聽母親說綺娘醫道上偏科,她就更想學好了,這樣綺娘顧不到的,她就可以頂上。
沈清猗眸光斜她一眼,沒聽出她這話是托辭?
蕭琰還真沒聽出,澄澈眸子誠摯的看著沈清猗。
沈清猗忽覺頭疼,若是彆人,她一個冷冷的眼神就將人嚇退或者讓人不敢言,但蕭十七不行,她眼神再冷也趕不走,何況,沈清猗心歎一聲,這孩子的眼睛讓她有些不能狠心,微微斂了目光,略略提高聲音,交給蕭琮去打發,“你阿兄同意就學。”
蕭琰喜色上臉,立時跳起來,“我去和阿兄說。”轉身跑出隔屏,就去攪纏兄長了。
蕭琮不同意,身為世家子弟本來學得就多,阿琰既要學文又要學武,哪來多餘的精力再學醫呢?
何況也沒那必要,雖然醫者不像以前是“賤業”,世家中也有出名醫的,但阿琰以後是要走仕途的,雖說因為蕭氏世襲河西大都督之故,蕭氏子弟任文官就有限製,但朝廷“清貴”之職和一州刺史總是能做的,以阿琰的天賦和勤奮,又有他這個嫡長兄護持,以後在河西任官那不是大好前途?
但他禁不住蕭琰纏。
便又覺得十七學些醫術也無妨,總歸以後不會成為醫者,當成學問修習也是不錯的,況懂得些醫藥之理於己也是有好處的。
又一想自己沉屙已愈,以後對阿琰的文課就能多些精力教導,閒時學些醫也沒多大影響,便點頭應下道:“先說好了,以後文課若不過關,阿兄可是要罰你的。”
蕭琰歡呼一聲,“阿兄最好了!”
她回身到屏風那邊,一雙黑溜溜的眸子亮晶晶的,對沈清猗道:“阿嫂,阿兄已經答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