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下藥太猛,施針泄毒的同時,將蕭琮體內固本的元陽之氣也泄了出去。
沈清猗定了定心,所幸她事前做了第二劑藥的準備,再施順針。
逆針為泄,順針為補。先泄後補,為陰陽合濟之針。
她叫進蕭榮,聲音冷如冬日寒泉,有種凝凍的冷靜:“第二服藥可煎妥了?”
蕭榮神色帶著憂急,聞聲先不由得冷了下,吸口氣心沉定,恭敬回道:“已煎好。”
“用藥。”
“喏!”
片刻,藥端上來。
端硯和司墨一左一右將昏迷中的蕭琮扶將起來,侍書端起藥碗相就,藥汁卻從蕭琮緊閉的唇角滑落下去,滴在剛換上的雪白中衣上。
“喂,喂不進去!”侍書聲音直抖。
“我來!”一隻素手穩穩接過白玉藥碗,“將郎君放平。”沈清猗的聲音寒冽沉靜。
端硯和司墨將蕭琮向後放平,退身讓開。
沈清猗坐在榻邊,口裡含了口藥,俯下身子,舌尖輕撬蕭琮的唇,將藥汁哺入。
屋裡人都呆了下眼。
據說江南士家女郎一般比較含蓄,似乎,比北方貴女含蓄不到哪裡去。
蕭琰眨了下眼,默默扼了下腕。
看來她四哥真的是被壓的那方。
一碗藥哺儘,沈清猗直起身,清如雪的麵龐微微染了層紅暈,將空碗遞給侍書,聲音依然冷如寒泉凝結,“端硯、司墨,褪衫。”
沈清猗眼一掃,蕭榮和四名侍女再次退出房外。
蕭琮為人處事寬和,但內裡卻有蕭氏嫡長的驕傲,這種全身赤.裸的狼狽除了身邊少數人外,恐怕不願被他人看到。沈清猗雖說和他夫妻時日不久,他這份內裡清傲的性子卻也看出幾分,自是周全體量。
蕭琮全身膚色已由赤紅轉成青白,摸著冰寒浸人,不似方才滾燙如火。
銀針閃耀,沈清猗的手指輕挑細撚。
施了一百針後,蕭琮身上的膚色才漸轉正常,雖然因長期虛弱顯得蒼白,卻沒了那可怖的青色。
端硯四侍的目光都由擔憂轉為欽佩:郡君的針術真是高明啊!恐怕和傳說中的可度人生死的“藥王金針度厄術”也不遑多讓了!他們郎君娶郡君真是娶得對極了。
過了一個時辰,沈清猗起出最後一根針,聲氣微虛卻依然冷冽,“給郎君換上衣衫後,加床錦被。若醒來,可用參湯和米粥。切記,兩個時辰後方可淨身。”
“喏!”端硯四侍見蕭琮雖然沒有醒來,呼吸卻已平穩,心中大定,這時才覺得渾身酸軟,而郡君的疲累定然勝過他們十倍不止,神容卻冷冽平靜如初,心中頓然敬服不已。
蕭琰見四哥平安無事,這才長籲口氣,轉而又關心沈清猗,輕聲說道:“阿嫂進去歇著吧,阿兄這裡我們守著便是。”
沈清猗著實累了,點了下頭便入了起居室的裡間,坐在壼門床邊的小榻上,這才覺得背上汗水濕透,黏黏的難受。
此次行險她不過四、五分把握,憑的是金針度厄之術。
若成了,便在蕭府立足;若敗,賠上她和母親的命。
沈清猗閉了下眼睛,不由再次感激和孫先生相遇的緣法。
孫先生說度厄針隻傳有緣人,因為修習極難,差之毫厘,便不是度厄,而是要人命。
修習針術時試針的人當然也極是凶險,沈清猗少時先是在木人穴位上練了三年,當認穴眼力腕力都到位後才敢上人身。
母親出身杏林世家,心性慈悲,不忍讓侍女試針;況她當時年幼,侍女難生信任,試針時必然驚惶恐懼,很可能更致凶險,試針後也不能準確說出感受,母親說還要守孫先生傳術之秘,因此很多個夜裡,都是母親褪了衣衫,讓她在自己身上試針。她每次斟酌後才敢下針,心,豈敢不靜?手,豈敢不穩?母親是在用身體造就她的針術!
她眼眶熱意湧上來,卻在聽見輕輕的足音時,狠狠閉了下眼,將那熱意儘數逼了回去。
“郡君,”白蘇輕輕喚著,神情態度比以往更加恭敬,“請先用碗參湯,再歇息吧。”
青葙、菘藍、赤芍三人端了洗漱盆具進來,神情態度也都比以往更加恭謹。
沈清猗知道,經由今日,她才算是徹底收服了梁國公撥給她的四大侍女。
這是第一步,她心道。
……
盛華院,佛堂。
梁國公和安平公主並肩跪在佛龕前,合什低頌經文,當聽到蕭榮急喘著稟報“郎君安然”時,夫婦倆同時喘了口長氣。
安平公主腿一軟,身子便晃了一下,被蕭昡大手給扶住。
她在他肩上靠了一下,旋即拍落他的手,直身站了起來,低頭俯視他,雍貴明豔的眉眼中透著高傲,“蕭靖西,我決定了,原諒你五分。”
蕭昡怔了一下,然後沉沉的一笑,長身而起,身軀偉岸如鬆,仰首一笑,道:“好!”不知是回應蕭榮的報喜,還是回應妻子那句宣告。
“蕭向南。”他抬步去到東次間。
高大侍衛從廊下應聲而入。
蕭昡吩咐他,“告訴蕭存貴,備一份厚禮,執我的帖子,派人送到揚州刺史府和吳興沈府,向萊國公、國公夫人和郡君生母問安。”
沈清猗的生母皇甫氏出身不高,又因貎美多才被陸夫人妒恨,雖然沈清猗嫁入蕭府,但皇甫氏處境並未得到多大改善。如今蕭琮治愈有望,沈清猗功不可沒,蕭昡自然要投桃報李。
……
沈清猗這一覺睡得沉,直到次日卯正才醒。
她起身洗漱時問白蘇:“郎君昨日幾時醒來?吃了什麼?可起了?”
白蘇一一答道:“回郡君,郎君昨夜戌初醒,用了一碗參湯、一碗紫米粥,歇了一個時辰後洗沐,卯初時分起身。”又道,“十七郎君剛剛來了,正和郎君在東次間說話。郎君說待你起榻一起用早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