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臘月,沈清猗就變得忙碌起來,每天隻有半日在承和院。
之前,因蕭琮纏綿病榻,安平公主免了她晨昏定省之禮;如今蕭琮漸臻病愈,沈清猗自不會悖了孝禮,便從臘月初一起,每日辰初到盛華院請安,陪安平公主用完朝食,便跟隨處置家務,近午才會回承和院。
這日臘月十七,天上飄著絮雪,沈清猗從盛華院回來得晚,已經過了午食。蕭琮病愈後她就搬回了內庭,才進樓上的讌息間,赤芍進來稟道:“郡君,郎君傳話說,您回來後請去謐齋一趟。”
謐齋就是蕭琮自題匾名的書房,取的是“安寧,平靜”之意。沈清猗換了一身衣裳,帶著白蘇、赤芍下了北樓,沿著東廡廊往前庭去。
出了中門,沿著廡廊到了前庭,上了北樓。
“郡君。”蕭承忠向她行禮,伸手拉開書房門。
沈清猗進屋,入內的坐障已經換了,是安平公主令人送來的牡丹屏風,花團錦簇,一看就極喜慶,蕭琰笑說很應景。赤芍為她解了氅衣,脫了錦履,退身侍後,沈清猗隻帶了白蘇往裡走去。
書案後麵的寬榻已經撤去,換上了一方鋪紫貂皮的坐榻。蕭琮大袖輕袍跽坐在小榻上,容顏清俊,眉目疏朗,正瀏覽著書案上一份展開的長卷,聽見妻子進來,抬目望來,清俊雅貴的臉上溢出溫煦笑容,聲音也是溫潤如和闐暖玉:
“清猗,才回來?”
“母親那邊有事,回來晚了些。”
“用過午膳了嗎?”他關心道。
“已經在母親那邊用過了。”
“辛苦你了。”蕭琮溫煦說道。
沈清猗淡然一笑,“為母親分擔,是應儘之務,況且還能跟著母親學到許多,哪會辛苦。”說著在書案東側的小榻上跽坐下來。
秉筆奉上茶湯,擱在她坐榻前的紫檀柵足案上。
沈清猗輕啜了一口。
蕭琮掃一眼,“都退下吧。”
“喏。”侍人都退了下去。
蕭琮說道:“蕭存貴送了份禮單過來,是各方賀我病愈的賀禮,父親說由我處置,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說著將禮單卷回軸遞出去。
沈清猗起身接過去,回到坐榻上展開細觀。
送禮是人情政治的反映,她早就體會到這一點。沈氏的女郎及笄後都要學習處置家務,嫡母陸夫人雖然憎惡庶女,但更要顧及庶女嫁到世家不通庶務會有損吳興沈氏的家教,該教的都會按章程教授,沈清猗聰穎敏銳,聞一便知三。這些時日又跟隨安平公主措置蕭氏年節的禮單,比之沈氏又更複雜幾分,安平公主是將她當未來的宗婦培養,指點當然更儘心,沈清猗的進步可謂一日千裡,對禮單反映的人情關係、勢力糾葛等等也更入木三分。
蕭琮遞給她的這份是外院禮單。
相比內院禮單,外院禮單更是權利場的博弈。
雖說夫妻一體,內外榮辱與共,但兩人成親滿打滿算才十個月出頭,蕭琮這時就將外院禮單給她看,足見信任。
她向來是人敬一尺,她敬一丈。
沈清猗將禮單展開看完,又回目過一遍,心中已有計較,暗生波瀾,眸子卻依然寒冽沉靜。
列在禮單最前麵的就是太子和齊王。
蕭琮信她,她也不會負他的信任。抬目看他,清冽聲音直接說道:“太子、齊王的賀禮貴重,但於我們府上而言,也非不可得之物,重要的是這份送禮的心思——”
才說到這裡,端硯的聲音傳入,“郎君、郡君,十七郎君來了。”
沈清猗頓然止口,微微抬了下眉:今日十七,並非逢十的日子,十七郎突然過來是有什麼急事,還是,四郎叫過來的?
欞格門拉開去,跪坐在門內邊的端硯上前,蕭琰擺手止住,自己解下大氅遞給他,露出內裡滾雪狐毛的交領袍,行到坐榻邊自個脫了雪天穿的木齒底羊皮靴子,露出雪白的雙織錦襪,行過坐障屏風入內,抬手取了臉上麵具,白狐輕袍襯著雪白肌膚,宛若雪雕的少年郎,一雙眸子澄淨如雪洗過,更顯得黑白分明。
沈清猗眸子頓了頓,她喜歡少年郎的這雙眼睛,純淨無邪,如赤子。
蕭琰走過屏風便叫道:“阿兄——咦,阿嫂也在!”聲音裡有著意想不到的喜悅。
蕭琮歎了口氣,“阿琰見到阿嫂比見到阿兄還歡悅啊。”
沈清猗容色清冷,一雙眸子卻有一絲淺淡笑意。
蕭琰上前在兄長書案前的方墊上跽坐,分彆向兄嫂行禮後,退身坐到書案西側的羽墊坐榻上,笑嘻嘻回道:“阿兄豈不聞‘物以稀為貴’?阿嫂搬回內樓後,就很少見麵了,阿兄卻是前幾日就見過的。”
蕭琮哈哈大笑,沈清猗也沒忍住揚了下唇。
秉筆進來奉上茶後退出。
蕭琰喝了口茶,放下盞問道:“阿兄叫我過來是做什麼?”
蕭琮笑說道:“和你阿嫂說賀禮的事,叫你來聽聽。”
蕭琰呀了一聲,睜大眼睛,“送給阿兄的禮?在哪呢?”抬眼張望。
蕭琮好笑道:“禮物在府中庫房裡呢,上千份禮,都堆這屋子不成?你阿嫂看的那個就是禮單。”
上千份禮?!
蕭琰眼睛瞪得更圓,忍不住伸長脖子往對麵看了眼,實在捺不住好奇心,起身過去湊到沈清猗案幾側邊,支頭去看,“都送的什麼寶貝?”
密密麻麻的,全是簪花小楷,從右到左,足有幾千行。蕭琰眼力雖好乍一看也覺得眼花,又不便太過湊近沈清猗,還要坐得端正保持士族禮儀,不能前傾著去看,也不能在四嫂跟前伸長頸子失了風度,一時覺得眼累。
沈清猗聲色不動,拿著卷軸的手卻往左邊挪了挪。
蕭琰目光又往前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