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琮有些忍笑不禁,清猗也會作弄人了。
沈清猗對於教她學藥還有些芥蒂,小小捉弄了下她,也不為已甚,將禮單一合,直接移了過去,“十七仔細看。”
蕭琰抬目道:“謝阿嫂。”將禮單展開掃了一遍。
就看見右首打頭的:太子,六百年長白山參一枝。
她哈一聲笑說:“太子挺會送禮。阿兄的藥膳方子中就有百年山參一味,阿嫂說補氣最益,長白參又是山參中最佳的。——對吧,老師?”她抬眸笑嘻嘻的,沈清猗還沒開始教她,就已將老師叫上了。
沈清猗心裡哼了聲,淡然道:“記得沒錯。”
“咦,還送了鐘太傅的《宣示表》?”蕭琰眨了下眼,往下一溜,看到齊王的禮,除了同樣一枝六百年的長白山參外,又有王石軍的手帖和顧常侍的真跡,這加起來就比太子的禮重了!
按說不應該呀。
蕭琰哎呀一聲,“齊王跟阿兄有親?”她記得四哥的公主母親和太子、齊王都不是同母吧,論起來齊王沒有比太子更親的理呀。
蕭琮抽出張空白箋紙,提筆寫下“河西十萬兵馬”,展給蕭琰看了一眼,笑得清悠,“能不有親麼。”
蕭琰眨了下眼,“哈”的一笑,伸指在空中寫了個“太”——齊王想爭太子之位?
蕭琮唇一彎,將那張箋紙折了,說道:“太子是元後所出,齊王是當今皇後所出,若要論貴,都是嫡出,隻是太子為長。大唐承宗法,立儲以嫡長為先,但更重賢能,太子先天有疾,不能過勞,在儲位十八年卻從未處過政;反觀齊王,入朝任事以來,既有實乾之才又有統馭之能,生出問儲之心亦是當然。
“支持齊王的有不少世家,甲姓、乙姓都有,文官中有朝中重臣,武將也有。父親是武臣,按大唐體例武臣不得乾政,但帝國皇帝首要是能治軍,十萬河西軍相當於帝國十分之一的兵馬,父親是世襲的河西帥,又是皇族之下第一世家之主,影響力深遠,如果表現出心服齊王,就是聖人也不得不權衡輕重,考慮幾分。”
這話就說得極白了。
沈清猗拿起茶盞啜了一口,眸中幽光浮動,心道蕭四待蕭十七真是極好,這般細語直白的指點時政,就算父親教子也不過如此。
蕭琰皺了眉毛替兄長擔心事,“這禮收著可真燙手,還不能不收。”
蕭琮笑著點撥,“沒事,咱們禮尚往來就是了。”
蕭琰眼一亮,哈哈道:“沒錯,回禮相當就是了。阿兄準備回什麼?”忽又牙疼,“王右軍,顧常侍,哎……”誰能跟書聖、畫聖相比呢?
“清猗以為呢?”蕭琮微笑看向妻子。
沈清猗領會他的意思,是讓她指點蕭琰,便點撥兩字,“年代。”她要看蕭十七的悟性,才能確定指點的詳與略。
蕭琰反應很快,一下明白了,“對呀,可以選年代古遠的名家。嗯……選誰好呢?——杜齊相?崔子玉?張伯英?蔡中郎?鐘太傅?”
她說的這幾位都是漢魏書法名家,杜度、崔瑗、張芝三人皆有“草聖”之譽;張芝和鐘鷂又與王羲之、王獻之同列“書中四賢”;蔡邕則創了飛白體,也是鐘鷂隸書的師學者,論起來,這五位的書法真跡都不下於王羲之手書的珍貴,甚至還尤有過之,因為存世的作品更少。她相信以蘭陵蕭氏的底蘊,必定收藏有這幾位書家的真品,即使不全,也必有其中二三家。
蕭琮笑了一聲,“這些,或許有。隻是,父親怕是不舍得給的。”
他們的父親梁國公蕭昡也是當世有名的書家,尤擅行書,創“橫雲體”,行筆如雲,又有凜凜英斷,在飄逸的行書中獨具一格,所謂英雄惜英雄,名家亦惜名家,父親焉能舍得將這些已故名家的存世真帖送予他人?俗語雲死了的比活著的貴,這故世的名家,存帖送出一幅就少一幅,估計父親寧願自己寫十幅“橫雲體”送出去,也要把這些存帖攥得緊緊的。
蕭琰也想起了《太宗紀史》中有載當年太宗皇帝曾動了心思要將《蘭亭序》長伴自己棺中,幸得歐陽詢和虞世南二公聯合崔、謝、王幾位世家主奮力阻止,否則天下第一行書帖就要長埋地下了。她心裡道:論大氣,還是世宗皇帝呀,連太宗皇帝死都要拽著的《蘭亭序》都舍得放到天一圖書樓了,由天下士庶共賞。眨眼又一想,這送禮跟放到圖書樓還是不一樣的,送出去就不是自己的了,放到圖書樓好歹想看還能去看。嗯,梁國公不舍得送書帖,蕭琰覺得,就算自己不待見梁國公,還是要理解的。
沈清猗卻從蕭琮的話裡聽出了深一層意思,梁國公不會費心思去營事太子或齊王。否則,身為蘭陵蕭氏的家主,做事必有取舍,豈會因心疼而舍不得幾幅名家書帖?
蕭琰已經放棄了書家,轉而說道:“若不論書,論畫,顧常侍之前,趙夫人、曹不興、衛協、張墨?這幾位的真品也不多啊。”
她說的這幾位除了趙夫人之外,都是前代寒門出身,顯名已不易,成名作當然也少;趙夫人雖然出身顯貴,卻是女子,又是吳帝孫權的妃嬪,三國可不比大唐,女子手跡不能輕易外流,何況後宮妃嬪,要尋趙夫人的畫作,估計得到吳郡孫氏。
她看了眼兄長,見兄長以目示意,又轉目看向沈清猗,請教道:“阿嫂覺得呢?”
沈清猗說了三字:“鐘太傅。”
蕭琰呆了下,然後悟了,不由噗一笑,“阿嫂該不會是說,將太子送的鐘太傅《宣示表》回給齊王吧?”說著就瞪大了眼,“然後將齊王送的王右軍《上穰帖》回給太子?”
她嘴角抽了抽,“阿嫂,可以這麼回禮的麼?”
雖然世家送禮的學問母親沒教過她,隻綺娘說過一些,蕭琰也不由懷疑,世家能這麼回禮?似乎,以東家禮回西家禮,是可以的,但也要錯開一段時間吧?這左手才收禮,右手就送出去,況且還是以同一家的禮回過去,這不太好吧?
沈清猗眸色幽幽,“這要問你阿兄了。”
她心思剔透,蕭琮不是要“教子”麼,更直白的,當然由他這位“兄父”來解說。
蕭琰“啊?”一聲,看了眼沈清猗,又看向蕭琮。
蕭琮笑著點頭,說道:“若是彆家,當然不合適,太子、齊王嘛,卻恰恰是好的。”
蕭琰烏黑溜溜的眼珠轉了轉,用太子的禮回齊王,用齊王的禮回太子……她一拍膝道:“我明白了!哈哈,果然是恰恰好的。”
這就是告訴太子齊王:你們兄弟的事,咱不摻和。
她讚道:“阿嫂真是聰明!”又點頭說,“阿兄也很聰明。”
夫妻倆都莞爾。
蕭琰又請教道:“還有一幅《斫琴圖》呢,這個用什麼回禮?哪位大家的真跡?”
蕭琮含笑不語,依然看向妻子。
沈清猗語聲淡淡的,“不是《斫琴圖》麼,既然是琴,那就回琴便是,也不失格。聽說,齊王的琴藝也是不錯的。”
蕭琰愣了愣,突然噗一聲笑倒,“阿嫂這回禮,真是好得很。”
她這位四嫂當真是位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