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過派禮單看了一遍,“這是四郎一人做的?”
蕭存貴低了下眉,如實回道:“商議時,郡君和十七郎君也在。或許,可能,郡君給了些意見。”他保守的道。
“什麼或許、可能,你可真是越老越油滑。”蕭昡笑罵他一句。
“是,”蕭存貴躬身笑應,“阿郎慧眼如炬。”
蕭昡抬眉銳利,“雖屬外院之事,內院也不能無知。娶婦娶賢,於內理家,於外往來,皆是賢助。”
世家大族挑宗婦宗媳,出身隻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有智識、有見識,還要有處事的果決和魄力,這三者沈清猗皆具而且是出色,蕭昡對她的滿意又多了幾分。
當然沈五也不錯,畢竟是按世家嫡長女教育出來的,有些嬌縱算什麼,聰明、才識都不錯,隻是這人不能比,一比就相形失色;當初和沈經世訂下沈五,也是沒想到嫡長女會被一個庶女比下去,雖然不是沒有,但很少見,畢竟心性、氣場這些,跟身份血統還是有很大關係。而也從另一個側麵表明,沈十七的更優秀,尤其是在沈氏那種教育下。
蕭昡心裡嗬一聲。
蕭存貴躬身笑應,“阿郎說的都是至理。”
“這是公認的理。”蕭昡笑瞪他一眼,大手一揮,“就照上麵的分派,以四郎主事的名義。”
“喏。”蕭存貴心領神會。
這是為四郎君樹立威信,也是讓受禮人知道該承誰的情。
國公已經在給世子鋪路了。
……
臘月二十,是蕭琰到承和院學習的日子。
過來時是蕭琮已經在書房等她,這回卻沒看到沈清猗,蕭琰心裡有些失望,行禮時麵上就露了出來,問道:“阿兄,阿嫂不在啊?”
蕭琮失笑道:“臘月裡你阿嫂忙著呢。前兩日冬至時還提起你,說得等明年才能有時間教你了。”
蕭琰立即表示理解,說自己不急,阿嫂先忙著家裡事,心忖,開了年就是世家的春宴了,估計四嫂教她藥典得到三月了。
“中小的課程你已經學完了,今天開始你要學習高小的課程。”蕭琮遞給她新的課表,又指了黃檀木書案上的幾摞書,“這都是你的課程。”
大唐的學科多課目細,相應的,七歲至十四歲的小學也分出了階段,前三年初小,後三年中小,最後兩年高小,世家優秀的子弟一般十二、三歲就學完高小進入大學。蕭琰的學習悟性也很強,但她習武占去了一半時間,放在文課尤其理課的時間就相對較少,但也在世家子弟正常的十二歲前進入高小。
蕭琰對自己的學習進度還是滿意的,母親說過,前幾年會慢一些,就如習武,要多些時間打基礎;商七說,等她能凝出神識,讀書就是騰雲駕霧,蕭琰直樂,卻也對自己充滿信心。
蕭琮卻有些遺憾,以十七的聰穎,如果不是耽誤了,早該進入大學了;這也更堅定他好好教導這個弟弟的決心。
蕭琰看著課表,直咋舌,“要學這麼多啊。”文理課都明顯增多了,理課中僅算學這一科的課目就有好幾門,“咱們大唐的學子真不容易,以前算學隻學《九章算術》,現在——”除了數學、函數,還有幾何學、概率學、數理論,蕭琰眼睛眨了好幾下,“……怎麼分這麼細啊。”
蕭琮看見她這表情就忍不住笑,說道:“算學以前隻是算,現在可不隻是算了。自文理親王創建理學,已經有兩百多年了,不斷細分深化,可不就有這麼多科目?這還隻是中等算學,十五入大學後,學得更多。你彆叫苦,算學是理學之基,格物是理學之理,你得好好學著。函數、軌道、力學,這些跟你習武也是有關的。譬如,拳法、刀法都要講技巧,學好這些理學,用函數、角度、力學計算,你的出刀力度和速度都會不一樣。”
習武不僅要悟性,也要會算。這是蕭氏積累百年的經驗。蕭琮擔心蕭琰習武到後麵悟性不夠,這就需要“算”來彌補了。
蕭琰認真點頭應下。
蕭琮又唯恐她被算理之學限製了,接著說道:“不過,武道跟理學還是不同的。武道曰,萬物皆是氣。理學說,萬物皆是數。武道重意象,理學重邏輯證明。意象是心和意,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廣,意之深,其象自顯。道曰:‘道不可言’,這就是意了。邏輯反而會限製你的想象力。這是兩種不同的道,你做補益即可,心中要有主次。”
蕭琰應道:“是。”
同樣的道理商七也說過,但蕭琰還是鄭重應下,“謝謝阿兄。”阿兄是沒習武的,卻曉得這些道理,肯定是關心她才去關注。
學習三刻鐘,休息一盞茶。蕭琰學習進度很快,隻要蕭琮講一遍,她就能理解並記住。而且很有專注力,即使一個下午都是學一門課目,精神都專注如初,沒有半分焦躁。這半個下午的課程,就是學完了一本書。這也是蕭琮按她的特性定的課表,一次就學一本書,學完再學另一課目。
又近酉時了,蕭琰看了一眼紋刻恒溫漏鐘,抬手行禮道:“阿兄,我得回了。”
蕭琮溫溫一笑,“不急。再坐一會,阿兄和你說件事。”
“阿兄要說什麼?”蕭琰要起的身子又坐定了。
蕭琮柔和道:“阿琰,之前阿兄病著,精力不濟,隻能緩著教你。如今阿兄病疾已去,一旬一次授課就太鬆散了,於你的學業不利,你看,課表上這麼多課程。阿兄想著,上課的時間要調整一下,從明天起,你每日午食後都來這邊學習課業,你看可好?”
蕭氏子弟都是三歲發蒙,六歲入經道堂,從幼學、小學、大學,分級按班,有不同的夫子分門彆類教學,阿琰之前在清寧院的學習就已經耽擱久。
商娘子對阿琰的心性教得很好,士族禮儀、琴棋書畫上也教得很好,但經學上偏重道經,其他諸子經集和理工學科都教得少,文詩賦這類雅學也教得少了些,史書雖然已經讀了通史、國史,但《實錄》也該提上課程了。還有,士族譜、世家關係、家族關係、世家和朝廷關係,這些也得開始學了,身為蕭氏子弟,這些不學可不行。
他暫時不能讓阿琰進入經道堂,但高小至大學的課程他都安排好了,如今每旬一次來承和院,這上課的時間明顯不夠。
蕭琰有些猶豫,“可是……”她上午習武兩個半時辰,練字半個時辰,下午琴棋畫按日輪流習半個時辰,然後練武至晚食,晚上練字半個時辰,學習經史理文詩賦一個時辰,然後入寢,這是定了的。母親說:習武要定性澄心,練字是定性,練琴是澄心。她既然立誌入武,就要一以貫之,不能懈怠,她聲音一定,神情歉然說道:“阿兄,下午我要練琴和習武,不能輟。”
蕭琮心裡一歎,但見她神色堅定,隻得讓一步,說道:“你初一、十一、逢五、逢十都過來。逢五的日子讓蕭承忠指點你的刀法,你是蕭氏子弟,也要好好學習橫刀了,省得自己瞎琢磨,學歪了。你十四哥都還在學習中,他的橫刀戰技,還欠著琢磨呢。”
蕭琮很早就知道蕭琤每個月都會偷溜去景苑。他知道蕭琤跋扈,從小就欺負庶弟庶妹,但自從習武後就不再欺負庶妹,隻欺負習武的蕭玳,兩兄弟時常打架,也沒見打出個好歹來,最多躺床上十天半月的,可見還是有分寸,蕭琮也就放了心。有商娘子身邊的人看著,阿琤也不能欺負阿琰到哪裡去。再者,以阿琤的性子,必是要炫耀他的刀法的,由他這個哥哥“教導”阿琰橫刀,當然是不違家規的。
但蕭琤這種“教”,蕭琰這種“學”,能學到多少,蕭琮是懷疑的。現在有了機會,當然要讓橫刀高手正經的教導阿琰。蕭承忠是承和院侍衛統領,武功最高,橫刀戰技學得最好,讓他來教阿琰,比阿琰自個在清寧院琢磨強百倍。
蕭琮又擔心她對蕭氏橫刀了解不深,不夠重視,便又細作解說。
蕭氏的橫刀刀法是高帝蕭道騫建立南梁後,集合南朝眾刀法名家創立的近戰刀法,命名為《橫刀戰技》,與蕭氏的馬戰槊法《橫槊戰技》配合,各有九式。至入唐後,蕭氏又出一位武學天才,將橫刀戰技增至三十六式;至河西先祖蕭铖擅使陌刀,又創《陌刀戰技》,此二刀法均不外傳,但允許貫以蕭姓的親兵和侍衛修習,蕭承忠就是蕭琮侍衛中橫刀戰技練得最精湛的。
蕭琰聞言喜上眉梢,她早就完整的學習橫刀了,眼眸亮如星子,直身抬袖鄭重行了一大禮,“多謝阿兄!”又說道,“課程的事,我回去跟長輩商議一下再回複阿兄。”
蕭琮再三叮囑她,“你回院裡好好說說。”
蕭琰應下,卻又遲疑道:“可是,這樣,梁……嗯,國公那裡……”
梁國公會同意她頻繁進入承和院?還跟蕭承忠學橫刀?她不敢置信。
“阿琰放心,父親那邊我會去說。”
蕭琰卻更遲疑了,“會不會耽誤了阿兄……”這麼多課,阿兄是世子了,之前十幾年都沒接觸庶務,現在必然是很忙的。蕭琰有些猶豫,若是因為自己讓阿兄忙得累倒了……那她寧願不過來了。
蕭琮安撫她道:“不妨事,我過年後到都督府處事都是上午,和教你的時間不衝突。就這麼說定了。”又再三叮嚀她,“記得回去好好給長輩說。”
“……好。”蕭琰遲疑著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