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初五蕭琰都沒到承和院去,因為這段時間拜年的必定很多,之前給壓年禮時蕭琰就給兄嫂說了,她正月十六再過來。孰料初九晚上,蕭承忠扔了封信函進來,說讓她初十未初過去。
蕭琰初十便去了承和院,在書房見到的卻是沈清猗,“阿嫂!”她不由欣喜道,上前行禮時都帶著雀躍。
沈清猗眉頭也舒了舒,正月裡都在觥籌交錯賓客酬應中,此時見到這孩子,就如明溪清泉,讓人耳目心間都一清,“你阿兄今日有應酬,我恰好下午能空著,今日開始教你藥學。”她換了身家居的寬袖素襦裙,因剛從酒宴回來沐浴更衣,臉上還帶著薄薄的紅暈,清顏顯得比往日溫和。
“謝阿嫂!”蕭琰高興道,“我還以為阿嫂要春宴後才有空教我呢,沒想到這麼早!”顯然是在忙碌中抽時間來教她,心中又歡喜又感動,“阿嫂待十七真好。”她眼睛亮閃閃的,起身就端了茶奉上去。
沈清猗接過了茶抬了下眉,她待蕭十七好?
隻是覺得這孩子可教。
“你品性純正,身為兄嫂,自然願意教你。”說著拿起書案上的《本草集注》,新書,沒有她的標注,“你在這邊學就用這七卷為課本。我送你的七卷你在清寧院溫習,省得來回拿著;上有我的標注,你做筆記也不方便。”
蕭琰隻覺四嫂考慮得真是細致,和四哥一樣,她來承和院都不需要帶書箱,所有課本兩邊都有一套。沈清猗送她的七卷《本草集注》她讀時也舍不得在頁邊做筆記的,“阿嫂的字真好。我在你的旁邊寫標注,都覺得不敢下筆。有阿嫂的標注,是要子子孫孫傳下去的。”她煞有介事的說道。
沈清猗啞然失笑,“你才多大,就子子孫孫了。”沒把這話放心上。
蕭琰卻是認真的,“我現在小,以後會大呀。”又說,“阿嫂也比我年長不了幾歲,卻已經這麼厲害了。”又仰眼,眼睛閃亮閃亮的,“我以後也會很厲害的。嗯!”重重點了下頭。
沈清猗又失笑。
真還是個孩子。
卻也覺得在這個孩子麵前她心情輕鬆很多。
開卷教習時她的神色就冷了下來,蕭琰覺得沈清猗有種凜銳感,尤其在學問上的時候,便如她的字,側鋒如蘭竹。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因有晚宴,申正一刻沈清猗便離了書房,回內樓更衣出行,蕭琰又在書房學到申正三刻再走。回到清寧院,向母親說了之後,又向綺娘顯擺,說沈清猗如何如何,教學如何細致,學問如何精到,問答如何耐心,總之,她這四嫂就沒有不好的。不像綺娘,問多了就咯咯笑東扯西扯了。蕭琰表示,四嫂這種,才是學問風範啊。
次日上午,東廂房內就傳出陣陣慘嚎聲,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可惜書房內的執卷女子眉毛都沒動一下。
“始作俑者”笑眯眯的,嬌柔的聲音在廂房外打氣,“小郎,要堅持喲。千萬彆灑出來喲,這藥好貴的。”
蕭琰已經聽不見了,隻有“啊!啊!啊!”不斷的慘叫聲,在浴桶中痛不欲生,這是回娘胎重造嗎?仿佛全身的肉和骨頭都碎了,化了!
她在痛苦中提起神智運行內氣,那痛苦立刻就加劇了,但在痛苦的極致又感受到一絲絲骨骸要飄起來的舒爽,緊跟著又是骨肉的分拆……好想死一死!
自這日起,蕭琰就開始了痛苦的新湯浴。
正月十九後,她在承和院上課的時間就正常了,學的內容也增加了。
上午仍在清寧院,雷打不動修煉內丹術、淬體拳和基礎刀法、練橫刀戰技。武課之後,照例是練字、練琴。
逢五的下午則去承和院,由蕭承忠指點刀法。那刀一出,感覺都不同,完全不是蕭十四那貨可比。蕭琰心中感歎,學習起來也格外認真,原先覺得生澀的地方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啊。
而初一、初十一和逢十的下午則是跟四哥上課,學習文理課目,又新加了士族譜牒學、朝廷官製、帝國時勢這三科。
初六、十四、二十二的下午在承和院,由四嫂指點藥學。
她回到清寧院後還要啃藥書,免得下次藥課答錯,沈清猗淡淡一眼比責斥更讓她心裡發怵。
蕭琰比之前更刻苦,吃飯和入寢之外的所有時間都用在了文武課業上,連陪母親散步都在念誦著本草集。
她學得很刻苦,又天資聰穎,自然進境也快。
蕭琮感歎說:“你十四哥、十九弟有你一半用心就好了。”
說到蕭十四,正月之後,蕭琰來承和院曾“有幸”三次撞到蕭琤過來,每次都動了拳腳。
蕭琰此時已不需要太藏拙。
正月二十五跟蕭承忠學刀後,商七就給她重刻了一枚玉佩,讓她的內息顯現到聚氣境中期,說是回去就悟了,水到渠成進階;二月初五習刀回去,又“悟了,厚積薄發進階”,內息顯現到聚氣境後期。蕭琮都瞠目了,回頭對沈清猗說:阿琰的天賦真是很好的,你看,這一下兩下就悟了,以前就是被耽誤了。
蕭琰又有蕭承忠教她橫刀,一些錯處被糾正過來,生澀的地方變得流暢,而她練五行刀法已經有了氣度,這時不需要太藏拙,自然“實力大增”,二月十五過來就撞上蕭琤,兩人在聽風亭鬥了一場。
三月十五蕭琤又怒氣衝衝過來了。
然後是四月十五。
蕭琤三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已經在聚氣境後期兩年,很快要晉階化元境,卻敗給了他一向欺負的家夥。
又羞又恨,很久不到承和院。
四哥說:十四突然奮發圖強,加倍努力,每日苦練不輟,經道堂裡的武學夫子很是欣慰,加上軍略課和文課也重,再沒時間閒蕩了。
經道堂就是蕭氏的書院,在好大一座山上,分文武兩道,蕭氏的人才都是從這裡出來的,蕭琰憧憬了一下,四哥安慰她說:“以後時機有了,阿琰你也會去的,阿兄向你保證。”
蕭琰憧憬卻並不羨慕,她覺得自己在母親身邊就是最好的教育;也不願四哥為此費心,眉眼飛揚道:“阿兄放心吧,我悟性很好,學刀進步很快的。到時候跟十四哥比,看誰學得更好。”
蕭琰心想:在經道堂學又如何!
蕭琤想找她報仇,來一次揍他一次。
……
蕭琰在承和院上藥課的地方是在內庭一樓的西次間。平日,沈清猗在西閣會見管事後,就會在這裡歇便,一般不用來見客,很是清靜。
四月二十二是蕭琰上藥課的日子,按沈清猗布置的課業,她每月必須辨識六十味藥,並熟記藥理效用,相當於每天熟記兩味,這對蕭琰來說很輕鬆。
沈清猗對她的進度並不作太嚴要求,一來她的文理課業已經很重,還要學習時事,加上習武,時間已經很少,沒必要在藥學上抓得這麼緊,時間長,慢慢學;二來她答應教蕭琰,但沒有將她當成弟子,要求當然不同。
蕭琰卻對自己要求嚴格,這四個月下來,已讀完前麵四卷本草集,並記誦在心。
沈清猗上課就考較她的課業完成如何。
蕭琰辨識準確,回答流暢。
“……這是石蓮,味酸、性涼,功用祛風除濕,活血通絡,解毒消腫。”
“這是赤芍,”蕭琰笑著看了眼案幾後的赤芍,指著幾上擺著的成藥切片道,“性苦,微寒。功用行瘀、止痛、涼血、消腫。可治跌撲損傷、瘀滯脅痛、閉經、痛經、崩帶淋濁……”
赤芍臉頰一下紅了,直到蕭琰辨識後麵的藥,她臉上的熱度才漸漸消去。
她是四位大侍女中性子最活潑的,但當一個美郎君對著她說“閉經、痛經、崩帶”什麼的,還是讓人發窘呀——尤其她的名就是從那味藥名來的。
青葙、菘藍都抿唇悶笑。
赤芍瞪圓眼:等著吧,你們也是藥。
不知道今天有沒有“青葙”和“菘藍”?
赤芍期盼的眸子跟著蕭琰轉動。
蕭琰渾然不覺。
沈清猗看在眼裡淡然,這是藥理,有何不好意思的。
她心中也有些驚訝,沒想到蕭琰竟能辨識完全,每頁都記誦無誤,包括她的標注,顯然是下了苦功的,似還有餘裕。她眸光帶了兩分訝異看過去,“十七還能辨識多少?”
蕭琰老實說道:“前四卷都讀完了。”
沈清猗揚了下眉,“前三卷共計四百二十一味藥,全都記住了?”她張口統出藥數,顯見對本草集已爛熟於心。
蕭琰流露出赧色,回道:“頁麵上的都記誦下來了,但隻在藥房辨識了前麵二百一十味,後麵的還沒來及辨識,隻是照書上的描述記了,沒看過實物,可能會有出錯的。”
“如此,那也不錯了。”
沈清猗很少讚人,這會讚起人來,唇角浮起一抹淺笑,素來冷清的麵容也變得柔和起來,在穿過窗紗的春陽煦照下,如初雪晴霽。
蕭琰眼睛霎了一下。
“阿嫂還是多笑笑好看!”她忍不住說道。
沈清猗微怔,倒沒想到蕭琰會讚她容貌,有這樣一張臉的少年容貌已經橫掃所有人了,至少就她見過的,唯她的父親沈綸少年時或可相比七分。當然沈清猗並不覺得生得好就如何,但被這樣一個貌美又心正的少年郎讚美並不令人討厭。
——蕭十七的目光很純淨。
沈清猗心底泛起愉悅,神色卻依舊淡然。
她吩咐侍女青葙,“去將藥房的人清一下。”
“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