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承和院,內庭。
“少夫人,十七郎君到了。”
赤芍跪坐在讌息室門內邊稟報道。
蕭琮冊封世子後便為沈清猗請封,沈清猗的封誥已經是“世子夫人”,因太夫人和國公夫人都健在,府中皆稱少夫人。
蕭琰坐障榻脫靴行入內,見四嫂坐在窗榻下半倚著憑幾,通身氣質清冽卻又淡然閒適,心中生出歡喜,四嫂有時候總是能讓她想起母親,眉眼飛揚上前行禮,聲音輕快活潑,“阿琰見過阿嫂。”
沈清猗斜眼看她,似笑非笑,“聽說昨日十七習刀回去又悟了?”
又悟了。
這三字悠悠的。
蕭琰臉頓時紅了,心想“這回可是真的”,眼眸眨了眨,說道:“阿嫂,我進了一小階。”說著轉目看向另一邊的長榻,“我看看有哪些鮮亮……”
色。
話音戛然止住。
但見長榻上一溜鋪開了幾十色益錦:大紅織金錦上添花、金紅折枝鋪滿地、朱紫織金寶相花、金橘赤橙銀紅慶豐年、寶石藍紫金鋪滿地、五色織金纏枝紋、七色暈襇織金紋蓮花……光麗燦爛,色彩鮮妍,一眼望去隻覺得在開一場盛大的“色宴!”
蕭琰霎了好幾下眼。
這是四嫂說的“鮮亮色”?
一時都忘了自己正在轉移“四嫂關注她又悟了”的事,眼睛呆呆的,隻覺這些帛料做成衣服穿出去那肯定是“煌煌燦燦瑞氣千條”。
沈清猗嘴角一勾,被她這“閃呆”的樣子取悅了,決定暫放過她“又悟了”的事,悠聲道:“這些色可還鮮亮?”
何止鮮亮……
“簡直太鮮亮了!”蕭琰歎道,“穿出去就知道今年一定是慶豐年。”
“簡直懷疑益州織造府挖了建府錦特色融到蜀錦中是不是要拍聖人馬屁祝慶豐長治。”
沈清猗被她逗笑,“有可能。”卻不被她馬虎過去,“你選選,哪幾樣中意。”
蕭琰眸子溜來溜去,“這,都……太豔了吧。”
因為母親喜歡素淡的顏色,她受母親影響,也都是著淺色的衣裳,就算是天光下流輝的天水緞,不注意看也是不打眼的。今年入秋四嫂讓人做的那件翠綠裘,就是她衣櫥裡最鮮豔的服色了。眼前這一鋪她覺得都可奪人眼目了,翠綠裘和這比,簡直是簡素。
沈清猗閒適的倚著憑幾,看她眸子溜來溜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唇角一勾說道:“十七放心,再豔的顏色也蓋不過你天然顏色,任選哪色錦,穿你身上隻會昳麗不會閃麗。”
白蘇、菘藍低頭忍笑,真心覺得少夫人說的是實話,十七郎君無論穿哪色,都是“人襯衣裳”。
“……”蕭琰被調笑得無語,和沈清猗走得近了,她便漸漸知曉,這位四嫂性子的確清冷,但興致來了也會調笑人,這種時候千萬莫要反駁,否則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她嘻嘻笑問道:“阿嫂選了哪樣?”
沈清猗素指一點那匹七色暈襇八花紋錦,語氣有些促狹,“十七要挑這色麼?”
蕭琰噎了下,有些耍賴的坐到榻上,“阿嫂你幫我選吧——嗯,你剛說的那色就算了。”
沈清猗右手支頤瞅了她會,抬指一點最右一匹棗紅金滿地八窠錦,“這色如何?”
“好。”蕭琰鬆口氣,雖然也是八花,但好歹是小團花,雖然棗紅滿地金也挺炫眼的,但比那七色八大花好多了,點頭,“阿嫂說好,自然是好的。”
沈清猗忽地笑了笑,又抬指一點,“那一色如何?”
那是匹雲白色的錦,卻用著金銀二色線嵌織大朵菊瓣花,雅致又吉祥,確實是匹好錦。
“……還好吧。”她不喜歡衣服上繡大朵的花,“若那花小點就好了。”她咕嚨表達意見。
沈清猗隻當沒聽見,眸底掠過興致,“十七中意,那就挑這兩色。”見蕭琰垮下去的表情,眼中興味更濃,“十七有意見?”
“沒意見。”穿就穿吧,不就八朵大菊花麼。
“那就這樣,”沈清猗直接拿了主意,“棗紅金滿地八窠那色做件水獺裡錦麵裘,雲白二色金大窠菊那色做件白狐裡鶴氅,再各做兩件大袖服,十七覺得如何?”
“好。”
遇上這般強勢的嫂子,她能有意見麼?
蕭琰心裡嘀咕。
心中卻沒有半分不豫。
她知道,沈清猗對她是真心關護。
如她四嫂這般冷心冷情的女子,能得她真心關護的隻怕少之又少,蕭琰很知足。
母親說,對自己好的人要感恩。
所以,像偶爾被調笑捉弄一下這樣的小事,也就不用計較了吧。
回到清寧院,商清聽後目光打量蕭琰一陣,淡墨色眸子漸漸浮起興味,“做出來給我看看。”
蕭琰驚訝、眨眼:母親還喜歡這種金光燦爛的?
黑溜溜的眸子上下打量著母親,“阿母,您是不是想換個風格了,也喜慶交輝一下?”
商清抬手書卷敲她腦門上,目光悠悠道:“你四嫂,審美很好。”
“……”以前她讚歎阿嫂穿衣濃淡皆相宜阿母沒說審美好,如今選個大花金光鋪滿地倒說審美好了?
蕭琰見母親臉上意味深長又悠遠的神色,忽地一個霎眼,這表情覺得好生熟悉,那不是……那什麼?
“簡,刀。”
母親簡淡的聲音傳入她耳中。
蕭琰眼呆呆的將一枝空白竹簡和刻刀拿來,放在母親書榻幾上:母親這回說了個“審美很好”,那豈不是要——
刻一個“美”字!
……
蕭琰抱著一根竹簡走出書房,木屐仿佛踩在雲端,一臉深被打擊的表情,看見綺娘走過來,一臉悲痛,“阿母比喜歡我更喜歡阿嫂了!”
綺娘:“……”
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