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抬手“撲”敲她額頭上,斜眉冷色,“胡言亂語!”
蕭琰哈哈仰倒,忽又啊喲一聲,“不對,阿兄也不怎麼熱。唉——”她長長歎了口氣,很是憂心忡忡的模樣,“兩個都是冰人,真是愁煞人喲。”
青葙肩頭聳動得愈發厲害,一手默默按著腹部。
沈清猗忍無可忍,驀然拿起榻幾上的譜牒書往她頭上敲,“阿弟真是太關心人了,真令阿姊感動!”說得咬牙切齒。
蕭琰哈哈笑著擒了她手,卻不敢太用力,隻不鬆不緊握著,趁機又輸了內元過去,邊道:“我這也是關心兄嫂啊。還有,姊姊你這調理何時見效啊,藥膳都用半年了。”這才鬆了她手,拿下她手中書擱回榻幾。
沈清猗道:“你阿兄是體內帶寒疾,雖然將寒毒驅去了,但要調理好,不是短時的事。”主要是底子已毀了,再怎麼調理,也無法像正常男子一樣氣血充盈。
“那姊姊你呢?總沒有寒疾吧,怎麼也要這麼久?”
沈清猗心裡冷笑一聲,她是沒有寒疾,但她三歲時“不慎”跌下府中荷塘,又耽擱了陣才被救上來,十月天氣沒有凍死已是萬幸,是用藥之後,母親又不眠不休按摩她經絡穴位才拖回一條命,但已留下弱症。根基損了,要調理豈是易事?
之前在沈府她也不敢放手調理,連名醫都隻說慢慢養,培植元氣,她若將自己體質調複,她在醫道上的造詣也就露了。她答應過孫先生:沒有足夠的實力前醫術不得顯露於人前。承諾了就一定會做到,即使拖長了就越不容易調理。
她眸子微寒就回溫,微微笑道:“是藥三分毒,要調理就得用食補,效果自是不如用藥顯著。這個不著急,慢慢來。至多再調理個一年半載,就該見效了。你瞧著吧,再過五六月,我的手就沒這麼冷了。”
蕭琰撇嘴,“再過五六月就到明年夏季了,能有冬天冷麼。”
沈清猗一挑眉。
蕭琰連忙嘻笑,“對、對,姊姊說的是,再過五六月就好了。”
說話間茶休時間就過去,蕭琰又問起計然學原理的一些疑問。
“姊姊,上次你說釋放人力,市場才能活躍,帝國取消雇傭死契,後來又徹底廢奴,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經濟利益因由在內?”
“你想的沒錯。釋奴有朝廷的政治利益,國家增加了民,世家失去了奴,而世家最終退步,其根底是有經濟利益在內,否則廢奴的抵抗會很多。世家的目的是為了家族昌盛長久,不是要跟帝國對抗,如果有更多的經濟利益,為何要揪著蓄奴不放?你看士族譜上的甲姓,家業比廢奴前增加了何止十倍?這就是經濟決定政治。”
蕭琰點頭。
“這隻是其一、其二的因素。”
沈清猗又深解道:“還有更深遠的意義,即開啟民智,推廣教育。高宗說,‘唯教育強國’,無論財富還是軍事,都隻是興國,興盛國家而不是強國,這些都是外力;真正能讓一個民族強大,無論富貴還是艱難,永遠挺直巍巍如山的,是靈魂的信仰和傳承的智慧,而天下萬民的信仰和智慧,這就要靠教育。”
蕭琰悟道:“所以世宗文皇帝說,要讓教育如陽光,灑遍帝國每個角落?”
她看世宗本紀,就評曰世宗一生最大功績,一曰立道,二曰興教,遂廟號世宗,即世代尊崇祭祀之意。
“世宗真是個好女兒,”蕭琰重重點頭道,“長輩說,孝道至大,承父母之誌。”
世宗,高宗之女。
高宗對女兒說,唯教育強國,朕立武,汝當立文。世宗遂披荊斬棘,定道旨,興文教,啟民智,以一生功業為,墨筆濃書了一個“孝”。蕭琰最喜歡大唐這幾個皇帝,不是因為他們功業彪炳史冊,而是其言其行,甚合她心意。
正說間,白蘇入內稟報說,前院堂廳的午食已撤下了,上了消食茶。
沈清猗便吩咐道:“若裡麵吟詩高笑,就著人撤了四麵火盆,隻留北角大鼎和郎君後麵的小鼎不動,並將東西槅窗各開兩扇。晡點前一刻,先上解散湯。”
“解散湯?”蕭琰睜大眼,這個好像是?
沈清猗道:“有四位郎君喜歡服行散。”回眸對白蘇道,“就這些,去罷。”
“喏。”白蘇應聲下去交待。
蕭琰恍然,“原來有人服寒食散呀。”難怪會說喧囂了,這服了散據說會脫服狂奔的。
以前是醫家治傷寒症用的,後來成為士族清談必備之物,東晉和南北朝時代都盛行,梁高帝曾下詔禁止,但禁而不止,直到大唐統一還有人服,太宗皇帝頒布了《寒食散弊害當禁令》,服散的世家郎君才少了,不過還是有人服,就圖那個靈魂無拘的快感。沈清猗便擔心蕭琰,眸光凜色道:“你不得沾碰此物!”
她這冷色強聲,若她真有個親弟,即使認同心裡也未必舒服,蕭琰卻是認真聽話的點頭,姊姊越是凜色,才是真個關心她,搖頭說道:“我才不會呢。醫書上都有說的,沒得傷寒的人,若服了寒石散再飲上溫酒,就會體內燥熱。綺娘說:必得敞衣弄風,吃涼食,疾步颯然,蕩蕩然、輕飄飄,恍如進了通玄之境……哈哈,其實就是虛幻。”她揚眉,“這種虛假的快活,我才不要呢。”
沈清猗放下心,又告誡道:“阿琰知道就好。此物蘊熱於內,再以外寒迫出,寒熱交加,久服必損身。”
“嗯。”蕭琰點頭,又骨碌笑,“綺娘說,那散還有壯陽之用,嗯,就是催情散發,跟春.藥差不多。”她心裡將沈清猗當親姊姊,說起這些話當然無顧忌。
沈清猗白她一眼,“你家綺娘倒是什麼都跟你說,不怕帶歪了你。”
知道春.藥也沒什麼吧,道家還精研房中術哩!蕭琰心裡嘀咕著,卻不敢這麼說,遂說知黑守白的理,“明辨歪理,更可行正。”
“這話是理。不過,卻也易被做了幌子,循歪而歪。”沈清猗挑了下眉,她既認了蕭琰為弟,就要對她更嚴格,不能放過任何長歪的因子。沈氏就有一些郎君,將放浪作風流,自謂是不羈的林下雅士——沈清猗心嗤一聲:彆侮辱了林下。
阿琰也要從男女之事上加以約束才行……
沈清猗忽然覺得頭疼,以大唐的風氣,男女歡愛並不避忌,以阿琰這般風姿品貎,多的是美貌女郎主動邀歡,怎樣才能讓阿琰“潔身自好”?
蕭琰不知道沈清猗正為她的成長憂慮,笑著道:“我豈是這樣的人?姊姊放心,我心正行正,不然長輩第一個饒不了我。”
沈清猗看著她純澈乾淨的黑眸,心裡舒了下,心想“節欲”的事以後再一點一點教,眸色依然凜肅道:“言當有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