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反反複複、似無儘頭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秋季。
九月、紅葉飄落之時,一位年輕醫師拜訪了鬼舞辻家。
“打擾了。”
眉目溫善、麵龐清秀的醫師微微低下頭,向夢子行禮:“在下曾受到夢姬大人的恩情……願竭儘所能,延長無慘公子的性命。”
他衣著十分樸素、談吐文雅,麵孔很是陌生,想來並不常在平安京。
但見到這個醫師的第一眼,無慘發現——夢子罕見地愣了愣。
……為什麼?
他冷覷著那個不起眼的醫師。
從頭到尾,無不平庸,隻有長相堪稱清俊……這個人和其他那些人,有什麼不同?
為什麼會關注他?
……無慘當然不會知道。
出現在夢子眼前的,是一行再顯眼不過的文字——
[【特殊】你看到了【神醫】。]
黑色的,毫無特彆的字體,就是最獨特的地方。
神醫……!
這是神醫和她的醫術技能啊!
夢子的眼神認真起來:
“是。那麼,一切就拜托您了。”
*
自從醫師到來之後,院落漸漸多了幾分生氣。
夢子對醫師十分尊敬。
她減少了外出的頻率,又像最初時那樣,每日都來這裡。
……但那是不一樣的。
夢子到這裡來的原因,是不一樣的。
“我也希望自己能幫上忙。即使隻是了解更多也好……能請您教我醫術麼?”
堅決的態度,真摯的眼神,用這樣誠懇的姿態道出請求,然後理所當然地被對方接受了。
應該感動嗎?
鬼舞辻無慘盯著靜靜坐在簾外研習藥方的未婚妻,眼中沒有波瀾。
陽光透過枯枝的間隙,灑落在她的衣擺,紙人做的式神為她翻過一頁書。
“交給下人就可以了”“不需要碰那種東西”……
這種話想說多少都可以,但是隻要說出口的話——
“無慘,”
夢子回應時聲音溫柔,又隱隱有一層晨霧一般、似有似無的寒意:
“不要妨礙我啊。”
紅梅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過來,可是夢子卻不在乎他可怕的臉色,轉過身,又去做想做的事了。
……可恨。
她做這些事,並不是為了誰,隻是因為想做而已。
紙式神環繞在她身邊,為她取來需要的東西;繁花在冬日異常地盛開;就連動物也會被言靈驅使……
簡直像是故事裡的人,顯得如此神秘而遙遠。
貴族們日日吟詩撫琴、詠歌對弈,或是蹴鞠射箭;
夢子卻總是注視著詛咒、疾病和死亡。
“無慘公子。”
醫師來到他身後,溫和地開口:“藥已經準備好了。”
無慘仍靜靜盯著前方的身影,沒有回頭。
庸醫。
聽到他們的動靜,那個人才看過來,潔白的麵孔被陽光照得像在發光。
“已經準備好了嗎?”
她連忙放下醫書,掀開布簾走進屋內,身影一同融入這陰影中。
無慘的視線隨著夢子移動。
夢子走近,並沒有在他麵前停下,又邁出幾步,接過醫師手中的藥碗,用小勺淺淺嘗了一點藥湯。
每次用藥,夢子都會自己先嘗一點。
也許是遇到了不太明白的地方,她的眉宇微微顰起,眉心多了一點輕微的皺痕。
和他人說話時,嘴唇微微張合。
……夢子。
回過神來時,藥已經遞到了手中。
鬼舞辻無慘垂下頭,冷眼看著碗中深色的藥湯。
反正肯定沒有效。
即使問那個庸醫喝了藥會怎麼樣,也隻會得到“您的性命可能不到二十歲”“讓您儘可能活久一點*”之類含糊其辭的話。
然而離開這樣的庸醫,也沒有其他醫生可以依靠了。
他將苦澀的藥湯一飲而儘。
*
遊戲裡的時間過得很快。
一轉眼,暴雪就將京都淹沒了。
“夢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回過頭,在雪地裡看見瘦削的少年。
“雪鵺?”
天氣這麼冷,藤原雪鵺卻好像沒有感覺到溫度似的,穿著不太厚重的狩衣,戴著烏帽。
他站在白雪中,溫暖地笑了一下,好像一隻清雋澹然的白鷺,隻是眼下有些青黑的眼圈,似乎沒有休息好。
夢子向他走近:“雪鵺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段時間,不止五條老師——藤原雪鵺也很忙,似乎是得到了藤原北家嫡流的重視……不過他本人並不在意這些。
雪鵺對出人頭地之類的想法毫無興趣,相反的,他是那種為他人而活的、善良的人。
已經長高的少年低下頭看她,將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遞來一枝紅色的梅花。
“我隻是來交付任務,馬上要回播磨……這個,送給夢子。”
此時很早,被白雪覆蓋的街道上沒有多少行人,隻有稀稀疏疏的人影在清掃地上的積雪。
夢子和藤原雪鵺並肩而行,把梅花輕輕接到手中。
“好漂亮……”
紅色的梅花,映著冬日的白雪和近似黑色的枝乾,有種難掩的鮮豔感。
“謝謝你,我會好好珍惜的。”
明明隻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讚美,藤原雪鵺的臉卻微微燙了起來。
乾淨的梅花,和夢子很像。
“嗯。”
他的從容也在夢子的目光裡融化了。
“……那就太好了。”
克製的話語,壓抑著無法言明的思緒。
“最近、我聽說夢子很少出門了呢。”
“是啊……這次的醫生是一位很優秀的人,我也想了解一些知識……”
直到走進鬼舞辻家、接近無慘的院子,藤原雪鵺的心情也沒有放鬆下來,反而愈發壓抑。
他沒有辦法不去思考身旁少女的命運。
夢子,他的心友。
……性格殘忍又注定早逝的未婚夫也好,家族對於金錢的渴望也好——都是捆綁夢子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