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回。
黎夢妧也不著急,又買了些有的沒的,然後去睡了一覺。太奇怪了,她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睡眠情況不佳,經常性失眠,靠酒精麻痹神經以達到昏沉入睡的目的是常有的事兒。和林成辭他們打麻將通宵報複性熬夜然後再拖著萎靡不振的身體回家倒頭就睡的情況也很常見。
到江檢家之後,睡的異常安心。到點自然而然的想睡。或許是逃開那堆糟心事,人從那個束緊了的口袋裡跳脫出來了,能呼吸到空氣了,就鬆了。
醒來的時候陽光明媚,晴空萬裡,也收到了江檢的回複,半個小時前,他說:晚上同事聚餐。
她撇嘴,一點情趣都沒有的男人。
黎夢妧將手機扔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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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第一附屬醫院外某餐廳。舒緩的鋼琴曲襯得餐廳氛圍格外舒適,燈光閃耀,坐落在鬨市中心,卻格外安靜,廳中一棵足夠幾人合抱的老樹樹乾,蜿蜒出去不知蹤影。王浩穿了個拖鞋就來蹭飯,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歐式長桌剛好夠坐下腫外科的幾位醫生,剛剛獲得轉正資格的黎若萱坐在角落裡,盯著服務生剛抬上來的牛排,目露凶光,旁邊的一位年輕男生,看起來稍顯靦腆,這次聚餐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歡迎幾位新人加入腫外的大家庭。
腫外的主任老林坐在主位上,副主任坐在右手邊,江檢坐在左手邊,王浩挨著江檢,李鵬醫生和文念醫生坐在另一邊,幾位剛加入的新人醫生坐在最後。
黎若萱吃了有一陣了,老主任看上去很重視江醫生,字裡行間都透露著對他的讚賞,馬副主任坐在對麵笑得若無其事,實際上牙齒都快咬碎了。她來腫外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江醫生的職稱隻是主治醫生,但院裡都知道憑他的學術能力、科研能力以及臨床手術實操的能力其實早就能當副主任醫師了,不過是他一直不配合而已。
老主任再過兩年就到退休的年紀了,江醫生雖然不是副主任,能力卻遠勝過副主任,科室裡不少拿不準的疑難雜症少不了要來找他,這主任醫師的位置也不知道會落在誰手裡。
可不怪馬副對他又愛又恨。
反正她就一個實習醫,也輪不到她來擔心這些,黎若萱吃得比誰都得勁兒。
吃完飯,老主任先走一步,馬副主任緊隨其後。
兩座大山一走,大家就鬆懈下來。在場的男士提議先送文念和黎若萱兩位女醫生回去,黎若萱拒絕了:“不用麻煩了,我家離這也就幾步路,一會就到了。”
另一位同期實習轉正的醫生有點震驚:“你住市中心啊?”
王浩打趣:“你彆是和江檢一樣,有萬貫家財還屈尊來上班。”
江檢站在另一邊沒說話,黎若萱自從上次空耳聽錯江醫生的話就有點怵他,特害怕他突然想起來這茬,沒敢接話,隻是擺手和在場的幾位醫生打招呼:“我就先走了,您們一路順風。”
她走之後,另一位獲得轉正資格的醫生陸霈主動問:“那江醫生怎麼會來做醫生啊?”好像對江檢格外好奇。
王浩說:“體察民情吧。”
江檢看他一眼,王浩聳肩:“我開玩笑的。”
見陸霈一直看著自己,江檢說:“第一誌願報了京華醫學院,被錄取了。”
當年複讀三年才考上京華醫學院的中年男人王浩:“……”
陸霈崇拜的問:“那為什麼是腫瘤學呢?”
應該是責任與信仰吧,像江醫生這樣年紀輕輕就這麼厲害,京華腫外第一刀響當當的人物,業界也是出了名的,肯定是有自己的堅持。
王浩:“彆是隨便報的啊。”
要知道京華大學作為全國頂尖的學府,和上京大學一樣難考至極。更彆提還是醫學院這種地獄難度的級彆,而作為京華醫學院王牌的腫瘤學,更是金字塔頂,考上的人都差不多是變態了。
他當年複讀三年終於擦邊進了醫學院,腫瘤學還是碰不到,好在學校製度改革,腫瘤學科必須招滿兩個班,他就成為了那個幸運兒,候補到了腫瘤學。
當時他的老母親熱淚盈眶,酒席擺了幾天,縣長親自帶著綬帶來家裡合影。
江檢輕飄飄瞥他一眼:“那麼多分兒不報這個專業有點浪費。”
王浩沒忍住痛揍他。
江檢含笑接下。
陸霈因為姐姐陸雯的緣故本來就對這位江醫生很有好感,更彆提進入這個領域學習後了解到江檢有多麼年輕有為,對他的好感蹭蹭蹭往上漲。
他們幾個人站在路邊,除了王浩這個挺著油肚的中年男人,都是青年才俊,惹眼且吸睛。
李鵬的車開過來路邊,降下了車窗:“文念,老王,小陸,你們上我車,我送你們回去。”
陸霈問:“江醫生呢?”
王浩拍了拍他的後腦勺,替文念拉開副駕駛的門後坐上車去:“他得值夜班。”
王浩衝站在路邊的江檢點頭示意:“走了啊,有事打電話。”
“嗯。”
“江醫生你忙。”
“江醫生,拜拜。”
江檢頷首,替最後上車的陸霈合上車門:“注意安全。”
“行。”
黑色的汽車駛離。
江檢站在街燈下,望著霓虹燈閃爍的光芒,車水馬龍,城市間高樓聳立,人來人往,所有人都在趕路,家裡還有人翹首以盼。
他站了會,又抬頭看了看天空。
今夜無雲,天空顯得格外遼闊,星星很少,隻有兩三顆。
他慢慢踱步往回走,醫院就在十字路口斜對麵。
馬路對麵有對母子,應該是來旅遊的,還拉著行李箱,小男孩好動的在馬路對麵扭來扭去,他媽媽狠狠拍了下他的後腦勺,應該是說了幾句狠的,小男孩沒敢動了,委屈巴巴的看著他媽媽。江檢站在對麵,忽的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很久很久沒想起來了。
十二歲那年父母喪生於地震,他是那場舉國哀悼的災難中的幸存者。沒過多久,宋既明的爸爸也就是恒宋的董事長找到了他,帶他回了宋家,領養在了他們的名下。他甚至來不及從悲痛中抽身,就得在另一個陌生的環境裡迅速成長。
宋家水深,原配夫人也就是宋既明的母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卻在幼年落水夭折,隻剩下一個宋既明千嬌萬寵的養大。
宋國致外麵養了不少人,也留下了不少種,宋夫人也都知道,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撕破那層薄如紙屑的窗戶紙。同樣都是宋國致的兒子,沒人不想入主恒宋,江檢一來就直接記到了原配正妻的名下,少不了受那群爾虞我詐的異緣兄弟的欺負。學醫於他而言不單單是信仰,也是自保。
一群學金融學管理的中跳出來一個學醫的,等於打了明牌,宋夫人也才真正卸下了心房。
不是不想想起親生父母,而是他很少有機會想起他們。宋國致領養他不過是全個義氣的名聲,畢竟他的父親江局長曾是他一起在軍隊裡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很少管他,他在宋家這個虎狼窩裡,不僅得護住自己,還得護住宋既明。宋夫人繼想讓宋既明曆練又舍不得丟太狠,是以江檢成了那顆棋,落在他身邊,護他周全。
與親生父母為數不多的合照被他珍藏在房間床頭的相冊裡。
他看向那個小男孩的背影。
幼時他也是頑劣的性子,比起宋既明來隻多不少。可人總會在一瞬間長大,失去雙親的同時也失去了任性長大的資格。
江檢垂眸,斂去情緒。
飯局上陸霈問他為什麼選這個行業,原因其實挺簡單的,有被需要感。
人類是社交動物,需要與他人建立聯係,宋家於他是施加者,宋家並不需要他,相反他得以成長需要背靠宋家。
而這個職業能給他帶來被需要感,每當有人叫他“醫生”時,滿懷熱切的目光看向他時,他就有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使他覺得他在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著。
秦群說的其實沒錯,他確實是對幼年經曆的一切有了應激反應,所以才會變態的熱愛這份工作帶給他的被需感。
在黎夢妧來之前,他其實並沒有那麼經常回家,家裡有請阿姨,狗狗和鸚鵡都有人照顧,大部分時間他都留在醫院。
“江檢!”
幻聽了。
隻是想到這個名字,居然就聽到她在叫他。
“江檢!”
又有。
江檢覺得自己大概瘋了,在街頭能想到她的聲音,是太久太久沒有與人建立工作以外的聯係了嗎?
“江檢!!”
這聲音還越來越近。
江檢終於覺得不對勁兒,抬眸的一瞬間,短暫的怔愣一瞬,馬路,紅綠燈,街道,行人,她穿著白色裙子。
莫名讓他覺得熟悉,似乎在很早以前也有過。
黎夢妧墊著腳,見喊了兩三聲還沒反應,乾脆舉起手來揮了揮。
人終於有反應時,綠燈亮起。
她越過行人,小跑朝向他。
江檢蹙眉,想喊住,卻不想她穿著高跟鞋依舊健步如飛,幾息之間就到了麵前。
微喘著氣,胸膛起伏,笑盈盈的說:“我喊了你好幾次呢,你沒聽見嗎?”
安靜的時候心率是70-80次/分,小跑的時候大概就增加到90-100次/分。
江檢站在那,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區間正處於後者。明明跑動的不是他,心跳頻率怎麼會這麼快,真是奇怪。
他不答反問:“怎麼在這。”
黎夢妧整理了下跑亂的劉海,說:“來找你啊。”
“你說同事聚餐,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在騙我,說不定是和女孩約會呢,比如相親什麼的。”
“現在確定了?”
黎夢妧嘿嘿笑:“我問了上次遇到的小護士,她和我說你們科室確實在聚餐來著,然後我就打算來餐廳門口等你。”
江檢不知道說什麼,好像從沒有人說過要等他。12歲那年站在街道上,母親說讓他彆動在原地等著就再也沒有回來,被宋家收養後,宋母一直讓他等宋既明,等他放學又等他上課,他一直在等彆人。
和被需要感一般,她簡短幾句話讓他覺得——
他此刻正真實存在著。
夜燈吹拂,樹葉晃動。
江檢收回目光,紅燈又亮了:“現在又要走過去了。”她其實完全可以在對麵等著,他過去就好。
黎夢妧知道他什麼意思,她移動位置,從江檢對麵走到江檢身邊,她們並肩站著:“沒關係啊,我們一起等綠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