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三年,瀘城小河村,春。
花樹含苞,遍地新綠。天氣漸漸回暖,陽光灑落大地,有時會照得人睜不開眼。
田間的農民都用力揮舞著鋤頭,明明滴落了不少汗水,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意。去年下了場大雪,今年的收成肯定比往年要好。
身著粗布衣裳,滿身補丁的少女扛著鋤頭,麵無表情地自田埂走過,一路收獲了不少埋頭苦乾的農人的注目。
“豐家丫頭,又去村西挖寶呢?”
皮膚黝黑的莊稼漢憨笑一聲,朗聲問道。
“嗯。”
少女不鹹不淡地回了一聲,連個眼神也不給,目不斜視地路過眾人,隻留給他們一個清瘦的背影。
待她走遠後,原本揮汗如雨的人群中卻響起一陣竊笑,有人說:“我就說她半年前跌下山崖,把腦子給摔壞了吧。之前天天跟中邪似的見人就哭,最近又不知抽的什麼風,天天扛著鋤頭去挖村西的破樓。你們說,那樓早不知哪年哪月便塌了,裡麵除了斷梁腐木就是破磚爛瓦,能有什麼好東西?”
“誰知道呢,彆是藏了什麼山精鬼魅,把人給魘住了。”
“魘住了不正好?”有人幸災樂禍,“叫精怪附她的身,把她大伯一家都給撕巴了!”
又是一陣快活的笑聲,春耕時節農活繁重又枯燥,聊以點綴的便隻有鄉親鄰裡之間的糟心事,乾活間隙閒侃兩句,比乾糧烈酒還叫人舒心醒神。
閒言碎語混在春風裡飄在田地間,趙念雪過耳卻不入心,一心一意在斷壁殘垣間挖掘。
自她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半年了。
半年前她下班途中遭遇車禍,醒來便發現自己穿到了這個名叫“豐繡”的女孩身上。
趙念雪也曾是穿越小說重度愛好者,可小說裡的女主不是穿成王孫貴女,就是江湖豪俠,她卻隻是一個貧困農家女,家徒四壁,父殘母弱,還要受沒良心的大伯一家欺淩,日子過得可謂淒苦無比。
這還是一個曆史上不存在的時代,她無任何未卜先知的金手指可用,隻能做一隻曆史洪流中的小小螻蟻,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每日在溫飽線上掙紮的那種。
新時代的都市青年何曾受過這種委屈?起先她也哭過,絕望過,可又狠不下心來一根麻繩吊死自己,隻能擦乾眼淚咬牙將日子囫圇過下去。
在強迫自己接受現實的期間,她日日像縷遊魂似的在村裡遊蕩,不想真叫她尋到了一線生機。
村西的荒山儘頭,有一處坍塌了的舊樓,有烈火焚燒的痕跡,又受了幾十年風霜雨雪的摧殘,早已是一片殘敗不成樣子,也是村裡最荒涼僻靜的所在。趙念雪遊蕩到此處時,常常坐下來望天想心事,手上拿了根隨意拾起的樹枝,無意識地在殘垣廢土上摳挖。
挖的土坑一日日加深擴大,竟叫她發現了些不尋常的東西。
是一些殘破的書冊,受烈火燎燒,焚毀得很嚴重,大部分都已失了書脊封皮,隻剩一堆殘破的紙片。
看樣子這裡曾是一座藏書樓,但趙念雪不知在大部分村民都目不識丁的小河村,為何會有一座被焚毀的藏書樓,又因年代久遠,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趙念雪無意尋根究底,她看著腐木汙泥之下的古籍遺骸,心中喜悅不亞於尋到寶藏。
小心翼翼地用鋤頭將覆蓋的土層挖開,找出被埋在下麵的古籍殘片,混著泥土一股腦全放進背簍裡,半下午的時間就在挖掘與尋覓之間度過。
滿載而歸地回到豐家,未進家門,繞過兩間殘破的小屋和一個小院子,徑直走進了搭在屋後的一間小棚子裡。
這裡原本應該是作牲圈之用,隻是她們家太窮,雞鴨鵝豬統統沒有,趙念雪便將這間閒置的棚子改造了一番,權當自己的工作室了。
她將鋤頭放好,拎著背簍走到一張簡易的長桌後麵。這是從一輛廢棄的板車上拆下來的木板,找些磚石壘起便搭成了一個工作台,上麵放著諸多殘破紙片、一些篾條竹片和其他自製的小工具。
趙念雪坐在個小凳子上,將背簍裡的紙片小心翼翼地拿出來,一張一張從泥土裡分離,再拿把雞毛小刷仔仔細細地刷去上麵的沾染的泥土黴斑。
整理出了一些能用的,將其鋪在製好的空白扇麵上,又抿唇思索了一會兒,調整了其中幾處位置,便滿意地點點頭,動手一個個小心地粘貼在扇麵上。
這些古籍遭遇火焚、掩埋、蟲蛀和腐蝕,隻留下了千瘡百孔的殘片,零零碎碎貼在扇麵上,看似雜亂無章,卻亂中有序,彆有一股破碎蒼古的美感意蘊。
這便是“錦灰堆”,是趙念雪從自己所處的世界裡帶來的紀念。
她爸爸是個曆史學教授,生活樸素,最大的愛好就是研究典籍古法,也集前輩先賢之大成,在錦灰堆領域成果斐然,多個作品被文化博物館收藏。
趙念雪從小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東西。卻沒想到在二十一世紀隻能當做消遣的技能,在她穿越之後,家貧無依謀生無路之時,給了她一線生機。
錦灰堆是細活,她雙手靈巧,專注地忙著手中活計之時,門口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大半身子藏在門後,怯生生地向裡張望。
豐家的小女兒,豐綰,現在是趙念雪的妹妹了。
約莫是她之前幾個月有些癲,把這孩子給嚇著了,到現在都不太敢同她親近。
趙念雪看到她,衝她招招手,示意她進來。
小女孩咬著手指猶豫,趙念雪招手的幅度更大了些,臉上帶著一抹善意的笑,她這才放下戒備,走進了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