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失去所有親人,獨自將自己撫養長大的人,他這一路走來,背負著沉重的信念,咬著牙翻越一座座大山,受了不知多少傷,才能安然站在她的麵前,而她卻隻看到了他表麵的雲淡風輕,甚至在這樣的人麵前顧影自憐。
實在是太無恥了。
“對不起。”趙念雪的眼圈發紅,“我當初不該說你活得輕鬆……我什麼都不知道,還那樣說你,真是一個大傻子。”
“你不知道,是因為我沒有告訴你啊。所以不要責怪自己。”陸時遠的眼神很溫柔,“我反而應該謝謝你。因為有你,這麼多年一直深藏在心的秘密才有機會說出來。要不然的話,我遲早得憋壞。”
他故作輕鬆地挑眉,趙念雪心情依舊沉重,卻不想讓他更有負擔,於是順著他的話笑了一下。
沉重的氣氛被衝淡了些,陸時遠握住了她的手腕,說:“跟我來。”
他帶著她穿過院子,來到正廳,在一堆陳舊破損的桌椅碎片後摸索片刻,拿出了一個木匣子。
“我來到京城後,第一件事情就是來探這處舊宅。我找到了很多沒被銷毀的文書、戰報和信件,連同這些年我搜集到的證據。”陸時遠從懷中拿出一張紙片,趙念雪接著火折子的幽光看見了上麵的鬆竹紋路,“一起放在這個木匣裡,就放在此處。因為沒有人會再想踏足這裡。”
陸時遠將紙片放進去,說:“二十年前,外祖父功高震主的流言在朝中四起,為消先帝疑慮,外祖父自請遠赴南疆戍邊,可他心裡記掛家人和朝廷,所以留了親信在京中照看。有一日接到京中傳來的密信,說安王心存謀逆,欲於十月初三舉兵逼宮。
“事關重大,本應多番查證,但由於收到密信時已是十月初一,時間緊迫,且密信所用紙箋的確是徐家慣用的鬆竹暗紋紙,又有親信的私印為證,外祖父便不容多想,率軍北上日夜奔襲,卻落入了賊人的拳套,被視為謀逆之舉。”
“那這密信,怎麼會在小河村呢?”趙念雪問。
“因為小河村,正是外祖父的故鄉。”陸時遠看著趙念雪驚訝的表情,說,“很巧是不是?其實很少有人知道,外祖父自小貧苦,父母早亡,十歲那年,他做了當時瀘城督軍的馬僮,跟著他上了戰場,這才開始戎馬一生。
“他第一次得軍功受封賞後,便為小河村建了一座藏書樓,希望小河村的孩子們能在太平盛世飽讀詩書……隻可惜後來事與願違。徐家被定罪謀反之日,外祖父將密信交於心腹,讓他一人悄然入宮將密信呈於先帝表明清白,可是那心腹剛突出重圍便遭追殺,無奈之下隻能背道而馳,路過瀘城時便將密信藏於小河村藏書樓,自己被殺身亡。
“但是對方還是察覺到了密信的蹤跡,否則也不會放火燒了藏書樓。但蒼天有眼,這封密信在烈火之下得以保存,即使字句殘缺塵封多年,也終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趙念雪往那木匣裡看了一眼,裡麵放了不少東西,她問:“你都收集到這麼多證據了,還是不能翻案嗎?”
陸時遠的眼神黯淡了下來,“還是不夠。要扳倒那個人,我還需要更多、更直接的證據。”
“所以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是。”
趙念雪想起那日王良弼與中年人交談中,透露出的“王爺”二字。
她的穿越生活,從種田文,到公路文,如今又隱隱有朝權謀文發展的趨勢。
一種深刻的不安彌漫在趙念雪心中,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對陸時遠說道:“既然已經知道對手是誰,那便不會走歧路。順著這個方向一直查下去,一定能有翻盤的那一天。我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
陸時遠看著她,眼神中有一股無言的柔和彌漫。他很淺地笑了一下,似在自嘲,說道:“我是不是不該對你說這些?這些都是與你無關的事,說了隻會給你平添負擔。”
“也不算完全無關吧。”趙念雪聳聳肩,說道,“畢竟,我父親曾在徐將軍手下當過兵嘛。他時至今日還依然堅信徐將軍是清白的,這世上,一定還有很多人和他一樣,無論奸邪小人如何構陷,都堅定不移地相信徐將軍。這是世事如何變遷也無法改變的信念,雖然現在迫於形勢他們隻能深藏於心閉口不言,但隻要你振臂一呼,就一定會有人相信你,追隨你,如同當年相信徐將軍一樣,”
陸時遠喉結滾動,無聲地用雙眼在幽暗光線中描摹她的輪廓。良久,他說:“謝謝你。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也謝謝你的父親,這麼多年都執著地相信徐家的清白。”
“沒什麼好感謝的。公道自在人心,而人心向來有自己的判斷和堅持。”趙念雪說,“不過,如果我父親知道徐將軍還有一個外孫在世,知道徐將軍的案子還有沉冤得雪的機會,他一定會很高興。
“所以我要早點回家,早點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陸時遠垂眼,將木匣再次放好,對她說:“那今晚就回去歇息吧。明日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