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念雪也笑了,心中的懼意被衝散了些,說道:“你這說的,好像越陵今日一定能成功篡位一樣。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覺得他一定不會成功的。會有人阻止他。”
會有人的。
時間就在拚殺聲中流逝,天光漸漸明亮,除夕之夜已經過去,迎來新歲的第一天。
厚重的宮門無法隔絕越來越近的刀兵相接聲,門不時猛烈搖顫,有肉/體撞擊的沉悶響聲。
殿內眾人煎熬了一夜,甚至有人支撐不住,早已昏死過去。
成帝坐在殿內最深處,麵容憔悴,雙眼卻緊緊盯著緊閉的宮門,在一片倉皇失措的麵容之間,他是最鎮定的。
不愧是一國之君。趙念雪想。
又不知等了多久,久到趙念雪覺得死也行,活也行,痛快給個準信吧,這樣等著太難熬了。門外的喧囂聲中,忽然穿進了一股不同的聲音,似有一批軍隊趕來,氣勢恢宏地兩麵夾擊。
趙念雪遲緩的大腦忽然有一道靈光閃過,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門外的拚殺聲勢由盛轉衰,忽有一人在門前高聲喊道:“微臣陸時遠,救駕來遲!”
緋煙攥緊了趙念雪的手,兩眼帶淚地看著她,眼神激動。趙念雪卻懵懵的,一切聲音都像隔了一層霧一樣傳進耳朵。
她聽見成帝激越地吩咐下人打開宮門,聽見殿中滿是狂喜的歡呼和喜極而泣的哭聲。
然後她看見,宮門緩緩打開,一個身穿甲胄的高挑男人大步邁了進來,他手中的長劍還在滴血,他放下劍,跪在成帝麵前,說道:“微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臣越獄之罪。”
“陸卿請起。”成帝上前扶起陸時遠,“陸卿救駕心切,朕怎麼會怪罪於你?越陵此刻人在何處?”
“回陛下,宣寧王抵死不降,意圖以虎符調兵攻城,臣已將他射殺。”
“好,好,你做得好。”成帝不住讚道,臉上是滿意之色,“朕即刻起詔,將越陵的罪行昭告天下。朕還要還你,還徐家一個清白,徐恕一生忠勇,他死後的尊榮,朕要全部還給他。”
“謝陛下恩典!”陸時遠又深深跪拜。
成帝將他扶起來,周圍朝臣紛紛湧上來,賀他蟄伏多年,終得償所願,又讚他英勇殺敵,忠君愛國,頗有徐恕當年風範。
一片人聲喧嘩中,陸時遠卻隻看見趙念雪。
她站在人群之後,遠遠地望著他,臉上帶著淺淡的微笑,眼中是滿到快要溢出來的欣喜。
他撥開人群,朝她走過去。
趙念雪愣愣地看著他,似乎仍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緋煙在她身後輕輕推了一把,她趔趄一下,正好落入陸時遠張開的懷抱當中。
陸時遠怕冰冷的鐵甲硌著她,不敢抱得太緊,隻是雙手緊緊貼著她的背。趙念雪在他懷中聞到了鮮血與硝煙的氣息,可她毫不在意,伸手抱緊了他。
“對不起,讓你這麼擔驚受怕。”陸時遠摸著她的頭,聲音有些哽咽,“好像自從你遇到我,就總是陷入危險當中。”
“確實是。”趙念雪的眼眶中蓄著淚,聲音卻是含笑的,“所以,你要用你的餘生保護我,補償我。”
“求之不得。”
***
一年後。
瀘城的一家酒肆內,賓客盈堂,說書先生口沫橫飛。
“……話說那陸指揮使雖身在獄中,但早已察覺外麵形勢有異,巧妙逃脫後,便見皇城方向一片兵荒馬亂,廝殺聲沸反盈天。他當機立斷,取了徐家舊時軍旗潛入軍營,正此時宣寧王當年構陷徐將軍,而今又謀逆篡位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眾人見了徐家軍旗如見救星,陸指揮使一呼百應,率領大軍殺進宮中。
“宣寧王雖手握兵權,但多年來不得人心,許多將士見來的是徐家軍旗,紛紛倒戈,宣寧王大勢已去,被陸指揮使射殺於太和殿前。”
“好!”
聽者紛紛拍手叫好。
等這陣喧嘩過去之後,說書先生捋了一把胡子,說道:“諸位可還記得我昨日說的在聖上和文武百官麵前,毫無懼色地揭露徐家舊案真相的那位姑娘?她正是我們瀘城豐記商行的老板啊!
“豐老板與陸指揮使裡應外合,九死一生破了宣寧王的陰謀,使我大成朝堂穩固江山未易。二人情義深重,聖上當場就賜了婚,不僅賜予豐老板‘國商’封號,還要將徐恕將軍本應得的封賞都賜予陸指揮使。
“陸指揮使婉言謝絕,言明自己不願承祖輩功勳,若國有需要,他萬死不辭,但如今風波已定,天下太平,他隻願攜手心愛之人,共度餘生……”
角落裡一個絕色女子忍著笑,拉著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女走出了酒肆。
“緋煙姐姐,當時的情景真是那樣嗎?”一出門,豐綰便忍不住問道,一臉的好奇與促狹。
“比他說的還誇張呢。”緋煙笑謔,“當時你阿姐和你姐夫兩個人,就當著陛下和眾多朝臣的麵,抱得難舍難分,簡直沒眼看。”
豐綰捂著嘴嘻嘻笑著,“他們今日回家,我一定要拿這事好好打趣一下。”
“出去遊了兩個月,可算是要回來了。”緋煙攬著豐綰肩膀,笑道:“你阿姐成婚後過得可逍遙,帶著夫君遊曆天下,把整個豐記的生意都丟給我,也不怕我給搞黃了。”
“阿姐說緋煙姐姐厲害著呢,豐記交給你,她放心。”
“確實,我還挺有做生意的天分的。早知如此,當初混不下去的時候,自己擺個攤子該多好。不過歲月無可回頭,你阿姐說得對,人還是要向前看……”
二人一路說著話,慢悠悠晃到豐宅。
豐宅今日可熱鬨,到處張燈結彩,好似過新年一般。緋煙哭笑不得:“乾娘,家裡布置得這麼紅火,阿繡她們回來看了,怕是要嚇一大跳呢。”
“這都是你乾爹的主意。”林秋憋著笑朝豐年的方向努嘴。
豐年也有些不好意思,笑著撓頭。他一向崇敬徐將軍如神明,沒想到女兒竟將徐將軍的外孫拐回家當了女婿,自己從此與徐家成了親家,他樂得日日都合不攏嘴。
正午時分,各色佳肴擺了一大桌子,豐宅外傳來馬車軲轆聲,眾人連忙出門迎接。
馬車甫一停穩,簾子便被掀開,一個淺藍羅裙的女子跳下來,一邊跑一邊喊:“阿爹阿娘阿綰緋煙我想死你們了!”
陸時遠緊跟其後,無奈又寵溺地說:“你慢點跑,小心摔著。”
趙念雪撲進門,將人一個一個抱過來,林秋摸著女兒的臉,眉開眼笑道:“你這個鬼丫頭,餓了吧?快進來吃飯。”
陸時遠手裡提著大包小包,與眾人一一頷首打過招呼,手裡東西被接過去,豐年笑著說道:“你們路途勞頓,還帶這些東西做什麼,人回來就好。”
陸時遠說:“都是我和阿繡在遊曆中見到的有意思的東西,阿繡想讓你們也看看。”
他話裡話外,都是散不去的繾綣與寵溺。
一家人時隔兩個月齊聚一堂,飯桌上,趙念雪的嘴一刻也停不下來,不停地說著在旅途中的所見所聞,一臉興致盎然。陸時遠含笑聽著,不時補充兩句,順便給她碗中添上菜,提醒她多吃一點。
小夫妻對上眼神,彼此眼中都是笑意。
飯後,二人又手牽手去散步消食。緋煙被酸得直齜牙,佯裝嫌棄地說:“日日都黏在一起還不夠,就這麼一刻也分開不得嗎?”
趙念雪回頭對她做了個鬼臉,攬著陸時遠的胳膊越走越遠。
風清氣爽,陽光溫柔地灑在大地上,空氣中有桂花的香氣。趙念雪與陸時遠說著夫妻間的悄悄話,彼此臉上都帶著笑。
這是從今以後無數個平和幸福的日子裡,平凡的一天。而他們會始終牽著手,走過人生的每一條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