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東南角,一個極偏僻,靠近臨街窗處的位置,懶洋洋倚靠窗柩,捏起一塊甜糕往嘴裡送的青年半眯著眼睛,目光落在台上抱拳,持劍亭亭而立的少女身上。
“這就是你們裴州那個,傳得神乎其神的季棠?”
與青年同桌的是個小帽子商客,因為趕場來得晚了,沒能尋到位置,不得不跟青年拚桌而坐。
他摘下帽子拿在手裡,正要擦額頭上還沒完全散去的熱汗,聽到青年的話,動作一頓,連連擺手道:“這是戲班子的排演,季大小姐怎麼會到這亂糟糟的地方來——”
話說一半,硬生生頓住,低頭歎道:“再說,就算她肯來,如今也來不了了。”
“此話怎講?”青年疑惑。
小帽子趁著說話的間隙兒擦完額頭上的汗,將帽子重新帶好:“公子不知道嗎?半個月前青桑山上季家被滅門,那位季大小姐恐怕已經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死了?”青年聽到這話,不由坐直了身子,蹙眉追問道。
“是啊。”小帽子神色惋惜,“魔修放火燒了青桑山,整個季家都沒了——唉!”
青年眉頭深深擰起,正想再詢問兩句,突然一道鼓樂聲響,戲台上分持刀劍的兩人身形交織,戰在一起——
那持刀的壯碩武生手中寬刀重重一掃,直攻向少女的腰腹。而持劍的少女卻身姿輕盈,身體向左一側,便巧妙地閃過寬刀,手中長劍回轉,精妙的抵住刀背。
這番招式並非上台前戲班子排演的動作,武生不由得動作微頓,神色疑惑的看向與他對戰的少女。
卻見少女並沒有回應他的眼神,而是旋身一轉,一腳踹在他的刀背上,將他踹了個趔趄,自己反倒借著彈反的力道後撤出去。
幸而武生也是常年練習,下盤穩當,右腳迅速跨開,重重踩在台麵,瞬息穩住身形。
他察覺出眼前少女沒有按照排演過招的意思,單手將寬刀握住,大喝一聲,向前跳躍——那寬刀在他手中如鐵錘一般,直掄季棠門麵!
但這動作在季棠眼中卻像是放慢了無數倍,破綻百出。
少女並不後退,反倒是腳下一滑,整個人身體後仰,脊背擦著地麵滑下去。
持與左手的木劍翻轉,精準的在寬刀落下之前,抵住武生腹部。
寬刀砸落,慣性極大,武生腹部被狠狠刺了一劍,直接將幾分纖細的桃木劍挫斷。
半截劍尖兒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兩聲碰撞。
整個茶樓一時鴉雀無聲,甚至連屏風後麵本該在對局結束時重拍驚堂木的說書老先生都呆愣住:
這跟之前任何一次演出都不一樣啊!
原本台上兩個角色,應該先演繹一場刀劍爭鋒,難分勝負的戰局,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領,表演各種賞心悅目的劍招刀法,伴隨著說書先生慷慨激昂的解說,逐漸升溫到白熱化,兩人皆是拚儘全力,直到最後,季棠才以半招之差,微弱的優勢勝出——
你來我往,驚疑懸念,扣人心弦!
才是一場好戲!
可現在這算是什麼?
過了還沒有兩招,就結......結束了?
季棠手裡的劍還斷了?
說書老先生的手懸在驚堂木上空半晌,落也不是,拿也不是,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片寂靜的碧源茶樓之中,極突兀的,響起拍巴掌的聲音。
一下,兩下。
聲音不高,但速度緩慢,故而茶樓中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晰。
這巴掌聲像是撕破了寂靜似的,滿堂茶客慢慢回過神來,幾道稀稀落落的掌聲接續,也隨著拍起來。
越來越多的鼓掌聲,彙聚成哄堂叫好:
“精彩!”
“太厲害了!原來是這樣完成的嗎!”
“天衣無縫!流暢如水!”
“不虧是季大小姐!不愧是春蘿姑娘!”
茶樓中的聲音如浪如潮,重新翻滾至鼎沸。戲台上的武生向後退開一步,伸手欲將滑倒在地的少女拉起來。
少女卻擺擺手,婉拒了這好意。
茶樓東南角,小帽子商客看著坐在自己對麵,捏著塊甜糕正往嘴裡咬的青年,呆了半晌,才緩緩抬手,將因驚愕而張大的下巴合上。
青年卻沒事人兒似的,仿佛方才一片寂靜中突兀拍巴掌的人不是他似的,慢吞吞的咀嚼完嘴裡的甜糕,才側首,看向小帽子,問:“你們裴州這個季姑娘,是左撇子?”
小帽子:“......啊?”
青年掀起眼皮:“她用左手拿劍呢。”
“哦,這個啊——”小帽子立刻反應過來,點頭道,“聽說季大小姐確實左右手都能拿劍。不過這演出......想來是春蘿姑娘為了效果逼真,特地練的左手劍!”
“恐怕得吃不少苦呢。”
青年點點頭,沒有說話,左手無意識的撥了一下掛在衣間,顏色瑩白的方形玉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