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從他家中分彆之後,宋紀的身影就再次逐漸淡出了薑白榆的生活,好似真的如對方所說的那般,他想要的確實“僅此而已”。
如果不是偶爾拉開抽屜時看見被完好保存在內裡的牛皮紙袋,薑白榆幾乎要以為他和宋紀之間的這場交集隻是他在疲憊的日常中產生的錯覺。
有錢人遊戲人間的規則薑白榆並不了解,但他大概能知道他們對於某件事情或某個事物的興趣向來稱不上長久——或許這正是對方玩膩了的表現也說不定,於他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少年平淡如水的生活沒有因為那位突然的入侵者升起半點波瀾,自然也沒有必要因為對方意料之中的離去而感到遺憾。
薑白榆的生活仍舊如過往那般三點一線,唯一的變化是鎮上那家咖啡廳的老板娘要去外省看望放暑假的外孫女,因此不得已隻能休業兩個月,她臨走前顧慮著薑白榆的情況,給他推薦了另一份臨時工的工作讓他去應聘試試,地點在市中心最大的夜總會,雖然是稍微複雜的娛樂場所,但是出入的大多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物,環境比起其他地方稱不上太亂。
更何況同樣是當服務生,薪酬卻遠比在其他地方打工要高得多,工資依舊日結,如果能夠成功向客人推銷酒水,還會有額外的提成。
恰好薑白榆已經成年,最重要的是他眼下急需用錢,於是便承了老板娘的好意去麵試,那裡的店長一眼看上了他的外形條件,在確認他能夠接受店裡的工作環境之後,二話沒說就把人留了下來。
因為時間上的衝突,薑白榆不得已又申請把酒店的工作時間調換成了早班,這麼一來在家中待的時間就變得更少,晚上回家的時間也就變得更晚,有時薑澍有心想要等他回家,但是因為熬不了夜,往往很早就在客廳裡睡著了,隻有薑白榆把他抱回房間的時候他會醒來,拽著他胸口的衣服睡眼朦朧地喚他“哥哥”,又會抵不住睡意重新睡過去。
然而一連好些天沒有在醒著的時候見到薑白榆,小家夥哪怕再能忍耐也難免有些委屈。好不容易有天晚上薑白榆緊趕慢趕早回了些,就看見睡眼朦朧的薑澍坐在桌前頭一點一點地掐自己手背,手背的肌膚被對方的動作掐得紅成一片。
“薑澍,你在做什麼?”
薑白榆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將正在犯困的人嚇了一跳。
幾乎是薑白榆聲音響起的刹那間,薑澍就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在看清來人是誰的一瞬,眼中的警惕頓時化為了依賴和隱約的委屈。
“哥哥!”
被人撲了個滿懷,薑白榆習以為常地將人抱住,低歎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懷裡的小家夥少見地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地說想他,而是輕聲道:
“哥哥,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你給我講睡前故事了。”
即使那些夥食寓言或是成語的故事書,薑澍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已經不知道翻過了多少遍,但是每一遍都沒有薑白榆和他講的生動有趣。
實際上,薑白榆念故事書的時候也隻是放緩了語調平鋪直敘,稱不上什麼娓娓道來,但是在薑澍眼裡,和哥哥相處的時間格外可貴,因此異常珍惜睡前故事這個環節。
“抱歉,薑澍。”薑白榆又一次無聲地歎了口氣,他俯下身揉了揉薑澍的腦袋,低聲保證:“我下次儘量回來早一點。”
“沒關係的哥哥,你工作很辛苦,我知道。”薑澍埋在薑白榆的腰間,小動物一般輕輕嗅了嗅鼻尖熟悉的味道,才鼓著腮幫子,有些垂頭喪氣地說:“可是我現在太小了,什麼忙都幫不上,真的好想快點長大啊。”
他說著,頓了頓,接著薑白榆才聽見薑澍用有些哽咽的氣音小心翼翼地問:“哥哥……我是你的拖累嗎?”
薑白榆聞言心臟驟然一緊,他輕輕蹙了蹙眉,又問:“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等了一小會兒沒有等來回答,薑白榆沉下臉色,有些嚴肅地叮囑:“這樣的話不許再說,明白嗎?”
“……我知道了。”
腰間的衣物被人攥的很緊,明白是自己的語氣過於冷肅,薑白榆鬆了口氣,很快緩和下來,摸著對方的腦袋輕聲道:“薑澍,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澍’的意思嗎?”
“我記得!”薑澍皺了皺鼻子,點點頭,來了些精神卻依舊埋首在薑白榆懷裡不肯起來,隻低聲道:“是及時雨的意思。”
薑白榆彎下腰將懷裡的人托著膝彎抱在懷裡,抬手輕輕拍撫著對方的脊背,眉目溫和,無聲地笑了笑,“對啊,及時雨。”
“所以薑澍,你從來都不是拖累。”
薑白榆垂下眼睫,感受到靠在頸間的溫度,語調絮絮,比夏夜裡鄉間小徑上的風要更加溫和柔軟。
“你是哥哥的及時雨。”
將恢複了心情的薑澍哄好之後,薑白榆任由對方黏人地擠上了自己的床,拿著前些日子沒有念完的故事書重新念了起來,直至將人哄睡。
窗外蟬鳴依稀,身畔鼾聲輕輕響起,身體分明異常疲憊,可薑白榆此刻的思緒卻分外清明。
薑白榆始終覺得,生活還算厚待他,至少他和薑澍都身體健全,他也已經成長到能夠靠自己的雙手來維持當下的生活。
艱難困苦與心酸世情從很年少的靈魂間穿梭而過,沒有留下半點痕跡,隻為塑其血肉,又鑄成一身磊磊清風骨。
*
在薑白榆忙碌的這些日子,有時會從身邊人的口中聽到風聲——聽說有開發商看中了南江的發展前景,有意從鄉鎮入手,把薑白榆居住的這片地兒打造成旅遊度假村,以此來帶動本地經濟的發展。
但是商人做什麼終究都是為了營利,不管其中是不是摻雜了一星半點助推發展的意思,這些事情都暫且與當下的薑白榆無關,他每日奔波在生活當中就已經足夠自顧不暇。
夜總會裡的工作薑白榆已經能夠逐漸上手,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也已經能夠熟練地婉拒客人陪酒的要求。摸爬滾打這麼些年,這些手段對他來說早已駕輕就熟。
玩在一個圈子的人對於這方麵總有些互通的消息,前些日子就有人說這地兒來了個新的服務生,那臉蛋那身段都稱得上是絕色,尤其是那身氣質,一眼望去就知道和這個地方紙醉金迷的頹靡氣息格格不入。
聽說的人嗤笑於這種欲擒故縱的手段,但真的見到了卻發現事實如此——任何想用金錢拖著少年下水的人都無功而返,偏生這些人被拒絕之後,對著對方的態度的臉蛋又生不起半點氣來。
因此有錢又有閒的這些主門便暗自較上勁來,想著誰最終能將這朵高嶺之花收入囊中,順帶著帶動了店裡的營業額,經理格外高興,便做主給薑白榆漲了薪資。
不著痕跡地從一名女客人挽著他的手臂想要拉他坐下的動作中掙脫出來,薑白榆低聲道了歉,將手中的托盤放下,微微欠身就轉身離開了卡座。
被拒絕的客人雖然有些遺憾,但也沒有強求,反倒和身旁的同伴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目光從薑白榆被襯衫勾勒出的勁瘦腰線再到那雙筆直修長的腿,讚歎聲毫不遮掩地響起。
“早知道之前有這麼號人,就早點來了。”
她的這句話同樣說出了在場許多客人的心聲。
或是赤.裸或是隱晦的視線從四麵八方地投射而來,薑白榆臉手裡的托盤都未曾傾斜分毫,麵不改色地繼續往返於吧台以及各個卡座之間。
“宋先生?”
滿臉笑意的經理看著身前忽然突然頓住腳步的男人,不明所以地開口:“可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經理一麵問,一麵順著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但是大廳中的環境過於昏暗,在被霓虹燈偶爾照射到的地方,除了幾桌客人和自由地穿梭在其中的服務生,其他的什麼也看不分明。
“沒什麼。”
被問到的人低低一笑,倚著欄杆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宋經理,你這兒的人質量倒是挺高。”
就在那經理誤以為領會了男人的意思,以為以往始終興致缺缺的這位這次終於有了想法,正打算讓人找些陪酒的人上來時,場下卻意外突發——
就在方才幾人看向的那片地方,有兩桌客人莫名其妙地爭執起來,甚至很快發展到了動起手的地步。
雖然附近的幾個服務生都立即敢去製止,但是那兩個男客人儼然已經開始大打出手,而附近的客人都紛紛探過身子來看熱鬨,並沒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見此場景,那經理麵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已經急得汗流浹背,他瞥了眼為首的男人的臉色,又看了看身側陪同的幾人,見所有人都不置一詞,連忙使了個眼色示意身側的總管趕緊聯係保安處理,然而卻被身側的男人微微抬手製止。
“不急。”
金絲眼鏡下,宋紀狹長的眼眸微微勾起,他抵著欄杆饒有興趣地俯下身,目光注視著一個方向輕笑一聲:“這不是有人去了麼。”
做多了服務行業,薑白榆對於陌生的客人之間互相爭吵起來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事情發生的立時,他就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身側的空座上,緊接著幾步跨入爭執的旋渦中心。
兩名爭吵中的男人身形高大,撕扯得又正烈,身旁的人想要去拉又止步於他們幅度過大的舉動,而就在這時,其中一名男人怒意上頭,竟抓起桌上的酒瓶就要向另一個人的頭上砸去。
然而他的手臂不等落下,就被一隻清瘦的手腕從中間阻斷,隨後眼前一花,手臂一痛,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被人握著手腕壓著肩膀摁在了玻璃桌上。
薑白榆壓著人,神色不動,隻輕聲勸:“先生,請您不要衝動。”
他攥著那人的手腕,用了些力氣將酒瓶從對方手中取下,將其交給了身後的另一名服務生。
被他牢牢摁住的那個人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之後,頓時對於自己當下的處境有些不滿:“你怎麼淨說我,那他呢?!”
說完下巴一點方才和他打在一起的那個男人,語氣中竟然有些委屈。
——而且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少年看起來清瘦,手上用的勁卻讓人絲毫無法反抗。
另一個被他點到的人對於他的說法更是不滿,怒氣衝衝地就想上來抓那人的衣領,同樣被薑白榆用手抵住了肩膀用力拉開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