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領地被冒犯時,領地的所有者難免會生出不快感。
哪怕薑白榆眼下和宋紀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關係,但在他對薑白榆完全失去興趣之前,對方就已經被自動被圈進了這片領地裡。
在另一個人對此毫無意識時,這個想法難免有些自以為是且缺乏尊重感。
但冷酷、自私與殘忍是鐫刻在宋紀骨子裡的東西。在猛獸遍布的叢林裡,也從來隻有強者才能儘情挑選自己心儀的獵物。
原本像張定那樣的人對宋紀來說根本構不成什麼威脅,或者說,以男人的身份斷然不會將這樣的人放在眼裡。
本該如此。
可宋紀看著少年唇邊清淺的笑意,眼底緩慢地浮現起陰沉的濃霧。
“為什麼?”
空曠的後座空間內響起一聲喑啞的低語。
林渡聞言,以為宋紀有問題要問,但是等了片刻後沒有下文,於是轉過身詢問:“先生,您在說什麼?”
然而目光所及卻隻能望見男人偏冷的側顏。
宋紀的視線沉默而持久地凝在窗外的某處,唇角的弧度已經悄無聲息地隱沒下去,搭在尾戒處的指尖摩挲一瞬,他難得升起幾分真情實感的疑惑。
——為什麼,薑白榆對著旁人就能露出那樣的笑?
比起薑白榆和另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宋紀更加在意對方此刻在那人麵前露出的輕快的表情。
宋紀忽然意識到一個令他頗為有些不快的事實——自打初見起,薑白榆就從未對他有過一星半點的笑意,哪怕是最虛假的客套。
宋紀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兒,卻偏偏,眼下就是這種無意義的小事兒,讓他生出點連自己都未曾預料過的慍怒。
*
燒烤結束後,張定原本說要送薑白榆回家,但是薑白榆考慮到對方往返要花費的時間,隻說想在回去的路上騎著車吹吹風,張定拗不過他,隻能讓他在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於是薑白榆便難得放慢腳步,獨自一人提著給薑澍打包的燒烤沿著街道往來時的方向走,脫離了熱鬨的燈火,前往另一側的街道去取自己停放在街側的自行車。
皮鞋底部摩擦過有些粗糙的石板路,發出的細微聲響,但很快被暗沉的風裹挾著,潛沒在長街的陰影裡。
走到拐角處,薑白榆沒再往前,而是頓住腳步,也沒回頭,反倒垂頭看著蹭了灰的舊帆布鞋麵,對著無人的街口輕低聲說:“如果您找我有事,請直說就是,沒必要鬼鬼祟祟地跟在彆人身後。”
薑白榆說完話,又安靜地在原地等了片刻,才聽見身後有一道極輕的腳步聲響起,那聲音像是受過良好的禮儀教養,走路時甚至帶著一種頗有韻律的節奏感,緩慢而從容,仿佛踩著獵物尾巴在跳舞的捕食者。
“這麼敏銳啊。”
伴隨著腳步聲的停頓,一聲含了氣音的輕笑驟然響起,聽見熟悉的聲音,薑白榆猛地回過頭——角落的陰影處,悄無聲息地佇立著一個人影。
見他看過來,暗處的那人慢慢從暗處走到光下,如同從黑夜中撕扯生出的暗影,溫和與詭譎在他身上複雜地交錯,生出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危險感。
宋紀一如以往見到的那般,麵上浸著沉潤的笑意,但那個笑與過往薑白榆在他臉上看到的笑都不相同,顯得過分鋒銳,又過分涼薄。
宋紀單手插在一側的褲兜,姿態閒散地在薑白榆麵前站定,微微偏了偏頭,傾身問:“為什麼不回消息?”
“嗯?甜心。”
“宋先生。”薑白榆皺著眉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目光警惕地看著眼前的人,“這麼晚了,請問您有什麼事麼?”
“這麼警惕做什麼。”宋紀邁開步伐悠然靠近,幾步就站定在薑白榆的麵前,陰影籠罩在薑白榆身側,讓他毫無任何躲閃的機會。
“這麼晚了,獨自一人在外麵可是很危險的。”
宋紀的神色看起來異常冷靜,語調含笑,但眸中的情緒卻深邃得近乎於審視,在薑白榆未能反應之前,他便倏地伸手捏住薑白榆的下顎,將他的臉龐微微抬起,才略有些不解地開口:“你看見我很不愉快?”
對於眼前這個男人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薑白榆眉眼微動,抬起那隻空餘的手握住宋紀捏著他的手腕,用了些力卻發現沒能移開,對上宋紀近在咫尺的暗沉目光,於是輕輕歎了口氣,“並沒有。”
他鬆開手,目光沉靜又直白。
“那為什麼不笑?”
“……什麼?”
薑白榆以為自己聽錯,又問了一次。
但宋紀隻是沉著眼,沒什麼起伏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既然沒有不開心,那為什麼不笑?”
薑白榆抿了抿唇,靜靜凝視了宋紀的神色兩秒,才輕聲說:“宋先生,你在生氣嗎?”
下巴還被人牢牢把控著,薑白榆暫時歇了掙脫的心思,從頭回憶起宋紀剛才的話,才輕輕眨了眨眼,“您今晚拍的夜空,很好看。”
宋紀一怔。
少年的神色並不諂媚,說出的話也並非刻意的奉承,宋紀善於體察人心,對於這些自然再了解不過。
“這倒真是一件怪事兒。”
宋紀沒有鬆手,鏡片下的眼眸反倒像是在打量什麼稀罕物件一般仔細地打量著薑白榆,目光交彙間,眼前人的宛如覆了一層明亮的雪。
“薑白榆。”
“你是不是學過下蠱?”
無言著對視半晌,宋紀鬆了手,後撤一步,兩人重新回到安全的社交距離。
薑白榆看著眼前分明已經和他拉開了距離的人,感覺那隻蟄伏在暗處的毒蛇已經緩慢地沿著他的四肢纏繞收緊,此時正睜著蛇瞳垂頭向著他吐著信子。
氣氛出於一種不尷不尬的境地。
倏地,薑白榆眉眼一動,“宋先生。”
“嗯?”
“您還有其他同行人麼?”
“隻有我一個人。”
“是麼。”
薑白榆點點頭,然而下一秒,他猛地伸手,摁住宋紀的肩膀將他往路旁狠狠一推。
破空聲響起,一隻沾滿灰塵的酒瓶擦著宋紀的頰側與他錯身而過。
與此同時,兩人的周遭不知道什麼時候圍上一夥混混模樣的人,為首的那人見最初的一擊不中,啐了一口,上下打量了宋紀兩眼,“這位先生,你很麵生啊,不是這片兒的吧?”說著,那人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哥們兒最近手頭有點緊,借點錢花花唄?”
“哈。”
宋紀扯著嘴角輕哼了聲,然而餘光瞥見身側站著的薑白榆,原本的打算不知怎麼熄了火,他從口袋中掏出錢夾,單手將其中的一遝現金全部取出,往前一甩,“拿了就滾。”
錢像雪花一般落了滿地,周圍那夥人見狀紛紛從地上把錢撿起來,但為首那人見宋紀給錢給得這麼乾脆,更是堅定了他先欠的想法,於是得寸進尺地笑,“怎麼,就給這麼點就想把哥幾個打發了啊?”
“看你這身打扮,應該還能拿出不少吧?”
宋紀麵上神色不變,他落在一側的手指輕輕撚了撚,然而還沒等他有什麼舉動,身側便傳來一道略微冷澀的聲音,“宋先生,你身手怎麼樣?”
“啊。”宋紀意外地挑了挑眉,偏頭一笑,“馬馬虎虎吧。”
“怎麼,小榆樹要保護我嗎?”
薑白榆沒吭聲,他深知和眼前這些無賴講不清道理,遇上這種討價還價的家夥,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他們打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