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認為眩暈了很長時間,實則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飛快的五六秒,快到一旁的年輕男人看到眼前的情況已經麵露嘲諷地開口——
“嗬,才剛說完,這就又來了個投懷送抱的。”
“同樣的手段耍兩次,吳經理,你們酒店的服務生可真有意思啊。”
“讓你們招待,就是這麼‘招待’的?”
那個人說到後麵,語氣中甚至帶了些高傲且諷刺的笑意,薑白榆聽著那人的語調分明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下一秒卻不知為什麼噤了聲。
王逸對於宋紀這人的脾性說不上了如指掌,但對方好歹聲名在外,他又跟著這人見了些事兒後,怎麼著也摸了大概。
他本意是想不動聲色地拍拍馬屁,順道在身後這些人麵前彰顯一下自己的話語權,卻不想被男人輕飄飄的一眼止住了話音。
而一旁因為王逸一句話而冷汗直流的那位吳經理也因為這個眼神將解釋的話結結實實地吞回了肚裡。
“你這長勢看起來可不太妙。”
緩過神後,薑白榆聽見那道算得上有些熟悉的低沉聲音在耳畔響起,一下子,抬頭的動作便生生止在原地。
宋紀輕輕挑了挑眉,目光瞥過薑白榆過於蒼白的臉色,又順勢掂量了一番手中骨骼格外凸起的手肘,“是沒有好好給自己澆水施肥,還是缺少光合作用?”
薑白榆沒心思理會宋紀的打趣,他頭暈得厲害,時不時湧起的反應讓他迫切地想要尋找一個支撐點,於是當下有些不受控製地望這人身上靠,額頭幾乎都要埋進對方的頸間,似乎真的如同對方身旁那個年輕男人所說,是在對他“投懷送抱”了。
“薑白榆。”
宋紀垂下眼,看著少年因為垂下頭而露出的那一節頸項,膚色極白,薄薄的肌肉覆蓋下的骨骼筆直、崎嶇,堅硬又似乎一折即斷。
宋紀的語氣比起過往同薑白榆交談時顯得有些冷淡,他相當平靜地拋給薑白榆一個詢問,或者說,是一個選擇。
“你需要我幫你嗎?”
這句話如同實力強大的捕食者,在麵對落入網中的獵物時,佯作好心地詢問對方——“隻要你說不,我可以選擇不吃掉你哦”一樣地遊刃有餘?高高在上。
“我沒事。”薑白榆喘了口氣,搖了搖頭,搭在宋紀小臂上的手緊了緊,“我沒事。”
“我沒事。”薑白榆垂下眼睫,“謝謝你。”
他重複了好幾次“我沒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彆人還是在安慰自己。
薑白榆並沒有聽進去宋紀的那句話,或者說哪怕他聽進去了,也無心去分析,被生活磨練出的本能讓他明白即使對方給予了自己幫助甚至是恩惠,他也要儘可能地離這人遠一些、再遠一些。
宋紀眉心微動,剛想勸說他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擰巴,緊接著,就聽見薑白榆低聲說:“對不起。”
“我現在可能有些支撐不住…能麻煩您…把我帶到那邊的……”
他話沒說完,宋紀便感覺攥著手臂的力道一鬆,他反應很快地展臂托住薑白榆的腰,連帶著將對方的身體往上提了提,緊挨在自己懷裡。
再次垂眸看去的時候,懷中的少年已經閉上了眼,呼吸平緩,鴉羽垂下的陰影,甚至都未能勝過他本身眼下堆積的疲憊。
“……你還真是。”
宋紀哼笑一聲,不過刹那間就從那副無風無波的麵貌中脫離出來,恢複成了平日裡溫和帶笑的模樣。
身後隨行的幾個身著深色西服的男人眼見這副場景,看了眼時間後,不禁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宋先生,這位先生不如就交給吳經理招呼,我們接下來的會議……”
說話那人分明看上去也頗具派頭,但是在麵對宋紀時語氣也人就是恭謹的。
宋紀將懷裡的人打橫抱起後,這才偏了偏頭,似笑非笑地向說話的男人瞥去一眼,輕聲道:“會議推遲。”
“——或者說,你們如果願意自己開的話,我也沒什麼意見。”
說完,便不再管身後人的反應,自顧抱著人向酒店的門外走去。
留下的人心中叫苦不迭,但到底都是人精,麵上並沒有將情緒流露出一絲半點,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會議的主人公走了,他們就也不需要再跟著了。
“隻是……”一個有些地位的年輕人麵對這幅場景還是忍不住開口,“宋先生什麼時候這麼照顧一個酒店服務生了?”
“難道他們先前認識?”
他話音剛落,便有幾道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一旁的王逸身上,畢竟對方跟在宋紀身邊最久,於情於理都應該對那位的情況了解一些。
王逸在這種視線的圍攏之下,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宋紀剛才的舉動,簡直是他前腳話剛說完,後腳就叫他打了自己的臉,偏生還不能隨意發作叫人抓了把柄,隻能暗自忍著,吞了這口氣。
至於那個服務生的臉,在剛才的一瞬間,他倒也是看清了的。
不用彆人來問他,就自己也不明白——分明隻是見過幾麵,除了那張臉,那個少年有什麼值得宋紀那個瘋子對他抱有這麼大的興趣,甚至為其一而再再而三地拂了身邊人的臉麵。
難道真是無聊透了頂不成?
*
薑白榆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意料之中地是一片陌生的場景。
牆上的裝飾看起來不像是醫院,反倒像是私人住宅的房間。
沒等他過多打量周圍的環境,右側就傳來一道前不久才聽過的溫和嗓音。
薑白榆偏頭看去,毫不意外地望見宋紀倚靠在沙發上的身影。
對方似乎剛處理完什麼公務,鼻梁上架著副黑色邊框眼睛,碎發微垂,散在眼周和鼻梁,衣著寬鬆 ,看起來倒是比平日裡的模樣要居家休閒許多,也更加給人以一種對方格外親善的錯覺。
沒等他說些什麼,對方就已經自顧著接了下句。
“還挺能睡的,看起來是沒事了。”
宋紀說著起身向他走來,隨後靠在床邊俯身用掌心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低低地悶笑一聲,“沒事的話就起來把旁邊的粥喝了。”
“醫生說你疲勞過度體力不支再加上有些低燒才導致的昏厥。”宋紀相對平淡地陳述完薑白榆的情況,接著直起身,環臂站在一側,神色不明地垂眼看他。
“薑白榆,你可真能折騰自己。”
男人隻沒什麼起伏地說了這一句,接著就不再說話。
這個房間裡窗簾的遮光性極好,彼時又被嚴嚴實實地拉上,房間內過於昏暗,因此沉默便顯得時間愈發漫長。
再加上,薑白榆敏銳地察覺到,此時的宋紀與對方平時給人的感覺格外不同。
雖然不明白對方一言不發的舉動是什麼意思,但薑白榆抿了抿唇後還是說:
“這次真的多謝您。”
“如果沒有您,我或許會給酒店添很大的麻煩,當然,我也給您添了很大的麻煩。”
薑白榆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瓣,越發覺得在當下的境況裡,口頭的道謝是如此地蒼白無力——他甚至沒有能力向對方給出應有的報答。
“薑白榆。”
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
與此同時,一隻寬闊有力的手掌穿過他的肩頸,抵著他的後心將他撐起,等他坐定後,冒著微微熱氣的玻璃杯便順勢抵上了他的唇瓣。
薑白榆頓了頓,抬手握住杯身。
待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他再次抬眼看向宋紀時,對方已經脫去了想象中那副晦暗不明的神情,垂眸看向他時,唇畔揚起一個清晰的弧度。
“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麼樣?”
他的聲音既輕又沉,猶如塞壬的低語。
“交易?”
薑白榆以為自己聽錯,於是再度重複了一遍。
而宋紀並沒有回應他,沉暗的黑眸透過薄薄的鏡片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他。
薑白榆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意識到對方的神情看上去並不像是在同他開玩笑。
“我想雇傭你。”
“……?”薑白榆有些不可置信,他指了指自己,“我嗎?”
他在疑惑後很快冷靜下來,問:“我能幫您做些什麼?”
“暫時……廚師怎麼樣?”宋紀偏過頭,意味不明地彎眼一笑,“你的手藝不錯,我很喜歡。”
眼前的少年難得露出符合年紀的青澀來,宋紀眉眼微動,笑意愈深。
廚師。
想也知道對方不可能缺他這麼一個隻會炒普通家常菜且沒有資格證的人做什麼所謂的廚師。
但對方有沒有必要同他開玩笑。更何況,他也確實需要錢。
最重要的是,眼下他還欠了對方好大一份人情。
“合同。”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身旁的人就抬手打開了一旁的床頭燈,並伸手遞來一份已經擬好的合同。
這人……分明是早有準備。
薑白榆垂眸認真地閱讀起那份紙麵的合同,看完後抬眼看向宋紀,“宋先生,這份合同我需要一式兩份。”
宋紀眯了眯眼,無端地為他這種保險意識感到欣慰,他抬手從一側的櫃子裡抽出另一個文件夾,“放心,哥哥不會坑你。”
薑白榆抬頭瞥了他一眼,又垂頭仔細看了一遍手裡的文件,確定無誤後才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謝謝您。”
宋紀聞言隻緩緩一笑,半明半昧的燈光拂過他的臉頰,襯著那道微沉的聲線,竟釀出一絲隱約的曖昧來。
“比起道謝,不如做點實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