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隱晦的試探被兩個當事人不約而同地掠過,至少在表麵上,彼此都仍按照先前的方式在繼續相處。
這段時日宋紀看起來比之前要更加忙碌,常常薑白榆到的時候對方不是剛從某場會議中下來,就是在批閱堆成小山的文件,見他來了,倒是先會放下手中的和他一起用完午餐,等到薑白榆準備離開的時候,對方也已經重新坐在案桌前或者整理著裝即將趕往下一次會議。
偶爾對方空閒下來時,會隨口詢問他借走的書籍的閱讀進度,或者和薑白榆聊一聊他感興趣的話題。
雖然薑白榆對這個男人的身份背景並不十分清楚,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比他所想象的要更加博聞強識,在薑白榆所不了解的領域或者遇上不了解的知識,對方的講解往往極富耐心。
因此他同宋紀的相處算得上愉快,對方甚至不需要刻意操控,就能夠完美地引導一整個對話的過程。
薑白榆很清楚,這是對方居於上位者向下兼容的一種方式。
很多時候,薑白榆會忍不住感歎這個男人確實深諳如何把握人心,又太擅長以退為進,像是個再嫻熟不過的獵手,放低姿態後在獵物所能接受的邊緣反複試探,直到對方放鬆警惕,自動落入自己謀劃已久的陷阱中。
這樣的人,倘若想要取得某個人愛慕,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但薑白榆心知宋紀對他大概也是一時興起,或是將和他的相處當作什麼有趣的消遣,或是覺得他是個還算順眼的擺設,總歸是為了某種目的。
奈何在這段關係中,薑白榆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下風,因此他能做的也就隻有等——等到宋紀的興趣徹底消耗殆儘,自己也能順理成章地離開的那天。
好在對方的工作在近期似乎進展到了收尾階段,很多時候也並不在辦公樓裡,薑白榆送飯的次數減少,自然也就不必每日同他見麵。
而在從林渡那收到周末兩日不需要去給對方送飯消息的當天,薑白榆先是估計了一下手中的積蓄,隨後計劃抽出周六一天的時間帶薑澍去一趟市中心。
暑假的時間薑白榆幾乎都用來打工攢錢,忙碌得像一隻瘋狂轉動的陀螺,幾乎沒怎麼完整地抽出過空閒陪伴過薑澍,難得遇上不需要打工的周末,用來帶小家夥去玩實在再合適不過。
在提前一天告訴薑澍這件事後,對方簡直肉眼可見地表現得格外興奮,第二天甚至起得比薑白榆還早,洗漱完後就興衝衝地跑去院子後麵喂了雞,又給菜圃裡的菜苗澆了水。
薑白榆起床的時候正好撞見小家夥滿臉笑意地從院子後麵回來,雖然這些事兒平時薑澍都有在幫忙做,但薑白榆還是莫名被他身上透出的那股子積極勁兒弄得哭笑不得。
於是他也很給薑澍麵子地迅速收拾洗漱,將自行車從矮棚裡推出來,載著對方去鎮上吃早餐。
彼時澄清而縹緲的薄輝透過路旁榆樹繁密的枝葉隱約搖下,連帶著晨間湧起的第一縷風,拂過少年的臉龐,將他眉間恍若遠山的幽霧化作原野中最具生意的新芽。
薑白榆去的早餐店的老板娘和他們相熟,見到兄弟倆少見地一同來吃早餐,驚訝地笑著,探出頭同他們打招呼,“小榆和小澍今天這麼早就來啦!是有什麼安排嘛?”
“對!”薑澍笑出兩汪酒窩,用力點了點頭道:“哥哥今天要帶我去市裡玩!”
“這麼好啊。”老板娘眯著眼笑,刻意放柔了嗓音,“那你今天要好好跟著哥哥喔!”
“我會的!”薑澍乖乖點頭。
薑白榆安靜地坐在一旁,時不時在提及自己的時候禮貌地應答幾句,其餘時候就看著薑澍和老板娘以及周圍熟客的互動,眼見對方被逗得咯咯直笑,唇畔也不自覺地簽開一絲極淺的笑意。
不久後,點好的粉湯被端上來,兩個碗裡果然不出意外地都多臥了一個荷包蛋。
抬頭看去時,老板娘一邊做著手中的活計,一邊衝他微微擺了擺手,薑白榆便不再說什麼,默默收下了這份好意。
*
南江市雖然比不上其他的大城市,但市中心的規模算不上小,應有的商城和遊樂設施也一應俱全。
最近市區裡又新開了一家小型遊樂場,吸引了周邊很多帶孩子的家長,加上又是周末,薑白榆帶著薑澍從擠滿人的中巴車上下來的時候,附近的街道上已經陸陸續續湧上了不少行人。
薑白榆的本意也是帶著薑澍去趟遊樂場,但是剛到了門口,就被一道阻力扯住了衣角。
“我不想去,哥哥。”薑澍把頭搖了又搖,看起來非常迫切地希望他能打消這個主意。
“為什麼?”薑白榆不解,“你之前不是說班裡的同學去了覺得特彆好玩,你也很好奇裡麵是什麼樣子嗎?”
“我隻是好奇而已。”薑澍又搖了搖頭,拽著薑白榆的衣角使了點勁企圖向後退,“人太多了,我不喜歡,哥哥。”
薑白榆不語,他順著薑澍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隨後半蹲下身,神色認真道:“薑澍,今天出來隻是想讓你開心,所以你不用考慮太多,我心裡都有數的。”
雖然他們的條件很有限,但是薑白榆還是想儘己所能給薑澍一個更為豐富的童年。
“下一次吧。”薑澍聞言仍舊搖了搖頭,他向前一步抱住薑白榆的脖頸,小小聲說:“下一次吧,下一次再和哥哥一起去。”
“……好吧。”
到最後,兩個人一整個上午的時間也就是在附近的街道逛了逛,然後拐到附近極具性價比的小吃街吃了午餐。
小家夥倒是很開心,一路上嘰嘰喳喳,將攢了很久的、發生在學校裡和夥伴間的趣事兒一件件地和薑白榆分享,薑白榆大多時候在安靜地聽,偶爾附和兩句,再揉一揉薑澍的頭。
下午的時間因為外頭日頭太曬,薑白榆帶著薑澍進了有空調的大型商場,雖然不買什麼東西,但兩個人也饒有興致地一層一層逛下來,權當是在散心。
雖然逛過的店五花八門,有趣的東西也多,但薑澍倒是沒提出過想要什麼玩具或者零食,隻是在進入一家評價的連鎖精品店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小黃人的鑰匙扣看了好一會兒。
薑白榆離了對方好些距離,眼見小家夥將掛件的吊牌輕輕翻過來,看了眼價格之後又沮喪地蓋了回去,隨後下定似的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貨架。
出了店門後,薑澍自然而然地伸手要牽薑白榆的手,但他沒等牽到自家哥哥,手裡就被塞進了一個質地偏硬、有些圓的物體。
薑澍收回手定睛一看,在看見掌心裡的東西後,驚訝得眼睛都瞪圓了。
“哥哥!”他抬起手裡的掛件,歡快又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
“嗯。”
薑白榆再次牽過他的手,笑意在眼底淺淺浮現,“走吧。”
*
薑澍似乎很喜歡那個鑰匙扣,一路上都緊緊地握在手裡,走起路來也蹦蹦跳跳的,但是沒逛多久,對方就說累了,想讓薑白榆帶他回家。
“怎麼了?”
以他對薑澍的了解,對方是能在田埂上跑上一個下午都不帶累的人,更何況現在是出來玩,怎麼可能走幾步路就累了。
見薑澍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薑白榆頓時皺緊了眉頭。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